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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平日里锦衣玉食,穷奢极侈,享受了家族带给他们的,所以也会肩负起反哺家族的责任,不会因为家族的腐朽而抛弃它。
男儿争权夺利,呕心沥血,要有建树和功勋卓著来光宗耀祖。对于在内宅里不参与进去的女儿家来说,婚姻则是最大的筹码。
澧皇费尽心思举办科举,提拔寒门子弟,固然是一种法子。但是在戚晚安眼里,实际上仍然是换汤不换药。
毕竟到最后谁都是氏族。
有了权势,自然会想要更好的,联姻时必然会去选择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世家。当时能横眉冷对那是因为自己没有享受到那样的待遇,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此破口大骂。
等到自己跨进那道门槛,自然是要把大门关紧了锁上也不为过,免得那群化外之民闯进来分一杯羹。
而这法子越到后面,就越没有成效。世家之间资源垄断,享有最好的教育,互相拜师,完全是内部消化。
偶尔有寒窗苦读的学子能杀出重围,在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也必然会被世家拉拢联络,最后成为世家的产物。
戚晚安自己也算是世家出身,她的母族就是世家。
帝王的这些措施无非是想要集权,既然说到底都是世家,若是能够乖乖为她所用,世家和皇室的冲突与矛盾,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殿下似是心有所想,辞之愿意解忧。”温润的声音犹如清风拂面,敲击编钟。
戚晚安抬眸看向李照元,看杀卫?的惨绿少年,果然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李照元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跨马定乾坤。向来是世家子弟的典范,毕竟是世家公子品貌第一的人物,怎么说都是卓尔不群,出类拔萃。
这天底下千千万的人,戚晚安最信任的人不过是李照元。即便是最后李家反了,戚晚安也始终相信李照元不会伤害自己。
谁都有可能害她,唯独李照元不可能。
“辞之。”戚晚安有些微醺,眼波流转回盼处,犹如月轮生了辉,万分动人心魄。
她握住李照元的袖子,眉眼隐痛,“我不要星星,我只要辞之。”
李照元不止一次调笑着许诺:“只要是殿下想要,便是天上的星星,辞之也要摘下来呀。”
但是记忆里那个说要摘星星的少年最终被埋葬在了权欲的漩涡里,再也找不到了。
李照元微微一怔,目光破碎,小心跪坐在戚晚安身侧,轻叹:“殿下,你醉了。”
戚晚安轻哼一声:“胡说八道。”
李照元有片刻失神,戚晚安是昭阳长公主,世人皆道昭阳的心狠手辣,不可一世,可是他记忆里的昭阳却也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姑娘。
昭阳长公主也是个怕疼、爱哭、爱笑、爱闹、爱吃糖、会撒娇、会牙疼的小姑娘呀。
昔日春归景明,碧水飞鸥,琼芳如锦。阳光细碎自枝间落下,戚晚安伸手去捞,葱玉指间缠了融融暖意。
“辞之怎么还没来呀。”她摘了一片花瓣举高遮蔽一方日光,云絮缓缓移。
白昼朗朗,她却抱臂恶狠狠地说道:“他要再不来,我就让他把天上云天上星通通摘下来给我!”
话音刚落便闻舒朗笑声,少年踏着染上青白的落花而来。眼里是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不见,还有她的倒影。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
“辞之!”戚晚安朝着他飞奔过去,粉裳上的祥云遇了风,似要飞出少女的裙裾一般。
她砸在他怀中,他踉跄着退后一步,不恼,反倒是含笑揉了揉少女发顶,温声软语:“摘下来,只要殿下要,便都摘下来。”
“摘下来做什么?”她俏皮地眨眨眼睛,狐狸般的灵动狡黠。
他笑了笑,“摘下来给殿下做糖吃,只是不能吃太多,不然啊——”
“不然啊,我会牙疼。”轻风摇落三万朵,戚晚安伸手去接花瓣,抬首,恰迎李照元温润目光。
李照元敬爱戚晚安,是敬,是爱,是敬爱。
戚晚安叹息:“辞之,若是世家能真的顺服皇室多好。没有那一道沟渠,相安无事。”
李照元接过念慈递过来的醒酒茶,凑到戚晚安唇边,“皇室需要一把刀,以此威慑蠢蠢欲动的世家。”
“谁来做刀?”戚晚安问。
李照元答:“世家。”
“谁人做刀?”戚晚安问。
李照元笑而不答。
戚晚安抿了一口茶,神智却还是清醒的。李照元说的不假,以世家牵制世家,纵横捭阖,制衡之术,最为上策。
一旦山陵崩,没了澧皇庇佑,她也无法鹤乘轩,只能借助兵权和世家的势。
宾客纷纷送上赠礼,宦官一一宣读表彰。
“刑部尚书府奉书中君一支。”
“丞相府奉神龟图一幅。”
“肃清王府奉玉如意福寿桃一个。”
“镇国公主府奉回春酒一坛。”
澧皇抚掌大笑:“小七怎么是送了回春酒?”
戚晚安将酒坛递给上前的宦官手中,道:“这回春酒培元固本,滋阴补阳,调养气血,最重要的是永安亲自酿的酒。永安一片心意,父皇可不能辜负了。”
“哈哈哈哈!”澧皇龙颜大悦,“那是自然,便是小七的贺礼,最合朕意。”
戚济宁插了一脚,状似不经意之间问:“这贺礼送了大半了,怎么不见得崔小将军上前?”
崔明宣面不改色,起身抱拳:“启禀陛下,臣此次前来匆忙,并未来得及准备贺礼。”
举众哗然一片,窃窃私语声传遍。
有几个大臣面露不屑,瞧着身上,衣冠禽鸟,是文官。
“一介莽夫,凭着匹夫之勇赚取军功,以此加官进爵罢了。先前凭着崔家功勋,不就给他封了个景宣世子吗?”
“不过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虽说在外面拼杀几年,便能越过你我寒窗苦读数十载去。但是肚子里,也不知道有几斤几两的墨水,也怕是个目不识丁,才学疏浅的。”
“那群武官成日里打打杀杀,瞧着这崔小将军也是个榆木脑袋,竟是连贺礼都没准备呢。”
武官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文武之争,素来积怨已久。
“咚”地一声,戚晚安把酒樽重重搁在桌案上,面无表情。
文武百官不知道又是哪里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镇国公主,一时间都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戚晚安嗤笑出声:“澧朝繁盛,诸位在此坐享大好河山,歌舞升平,饮酒以乐,哪个不是靠着匹夫出力?”
万马齐喑,无人胆敢回她一句。
戚晚安起身质问:“崔玄旭在外御敌,征伐沙场,威慑蛮夷,是为了什么?我在内平乱除害,斩杀逆贼,又是为了什么?为我澧朝国祚万年绵长!卫国而已!”
“崔家几代忠良,护国佑民,忠心耿耿。他们斩杀多少敌将,又是多少英魂折戟沉沙?若是连这满腔热血都换不来一个世子虚名,该让多少天下人寒心?还是说你们在质疑父皇的决策?”她咄咄逼人,字字珠玑。
澧皇将金吾卫交由她,她手握兵权,皇命在身,自然是万死不辞,时常红妆换武装,以身作则。
澧皇设女官职位,戚晚安也在金吾卫中安置女子职位,推崇女子入朝为官,亦或者是执剑从戎。
玉京不少大家闺秀亦或者是小家碧玉,都以昭阳长公主为榜样,开始练武。
昭阳长公主擅骑射,弯弩三百步,是可以穿杨而过的人物。
于是玉京也掀起了女子骑射比武的风潮,有贵女像模像样地开了比武招亲大会,引来效仿。
“若是无我等莽夫,外敌来犯之时,由谁去拦?由谁保家卫国?”戚晚安一番言论让人面红耳赤,她指名道姓方才最大声的几个人,“由你吗,舒大人?还是你,徐大人?亦或者是方大人?”
几人噤若寒蝉,戚晚安又道:“崔小将军虽说来不及备礼,但却已然为父皇献上了今夜最好的贺礼——盛世太平。尔等信口雌黄,口出狂言,岂非是对崔家,对关外将士,对本宫,对父皇,乃至对黎民百姓的不敬不慈不仁不义?”
这一顶顶帽子扣下来,谁能承受得了。几人连忙跪地告饶:“长公主恕罪!下官绝无此意啊!”
戚晚安冷哼一声:“你们最好绝无此意。”
有戚晚安开了这么一个头,澧皇也乐得杀鸡儆猴,压一压近日气焰嚣张的文官气势,“既然如此,以儆效尤,便各罚一月的俸禄吧。”
几人连忙称谢。
崔明宣也适时出面,向澧皇谢恩:“蒙念圣主与公主恩,荣爵与众殊。”
他曾是天子近卫,日日咫尺颜,见惯了大风大浪与帝王家的薄凉无情。心知肚明澧皇此次并非真的信赖他,而是借他这势头打压文官近日的嚣张气焰,也是昭阳的出头起了作用。
戚晚安和他昔日一别多年,连信件都不曾往来,仿佛彻底抹除了对方在心底的存在。
他们像是幼稚地和对方置气,自欺欺人地竖起铜墙铁壁,立下了彼此的墓碑,告诉自己只当是那人死了。
可是墙塌了,却也怕自己的自欺欺人成了真。
如今相见,算不上欣喜若狂,甚至是有些生疏的平静。两个人都长大了,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变得朦胧,然后面目全非。
他不再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她也不再是娇蛮任性,爱哭爱闹。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公主。一个是臣,一个君。
那百尺丹墀遥遥相对,隔开的是年少旧交的情分。一眼万年,道是痴痴,与之相见不相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人道是松心契,她说她只当自己是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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