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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下窝棚挨着窝棚，面黄肌瘦的逃难民众，痴呆般坐着，双眸无神打量门前长龙。
与祈禁上回来时相比，想入城的队伍排的更长了。
问了几人，才知他们多是从明熙县跑来的。
只听一人骂道：“新任县令就是个废物，终日与神子教信徒把酒言欢，半点正事也不做！只如此也罢了，令人受不了的是，这家伙还搞个什么持久战，与那帮乱民比拼，看谁御女时间长！可把县里的姑娘祸害不少！真不知王府怎么想的，这样的人也能县太爷！”
“就是啊！原以为王府派来个能人，谁成想比乱民还可恶！”
“……”
祈禁与陆瑕瑜，在陈、郑两人带路下，挤开人群，往城门去。一路上，周围人义愤填膺，七嘴八舌怒骂明熙县县令。
见祈禁啧啧称奇，对此人荒唐做法很是憧憬，陆瑕瑜悄声道：“是你们八人之一，名字好像是……是……许玉成！”
听到这个名字，祈禁差点笑出声，心道也对，除了这位敢在王府夜夜笙歌的人外，谁还有此能耐？
有陆瑕瑜在，门下甲士哪敢刁难，直接开门放行。
四人将马匹栓在城门处，托几名甲士代为看管，便走入城内。
街中行履走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跟寿夫亭简直天上地下。
“草蜓营五指挥，除被你打败的陈乾外，其余四位分别是澎成、郭璐、戚雪、力辛。其中，戚雪是名女子，也是五人中拳脚最好的。”
悠闲逛街中，陆瑕瑜不忘将草蜓营的人事说出。
走在后面的郑桃，满脸难以置信，瞪眼问：“怎得军中还有女子？这多不方便啊！”
“就是就是！”陈山嘿笑不已：“要是行军打仗，荒山野岭中没有厕所，她该如何方便？”
祈禁没想到他竟是同道中人，当即转身，与其递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并眼睛微弯，得意道：“这事我遇到过，确实不方便。当时只有一辆马车，周围又宽敞无物，你说同行的美貌女子，是如何解决的？”
陈、郑二人立即勾起兴趣，难得与亭长讨论这方面的问题，哪肯放过？急忙追问：“大人您看到了？”
“这倒没有。”每念及此，祈禁都不无惋惜。“不过后来，我与李灿细细分析了下，认准她当时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两人双眸放光。
同行的陆瑕瑜，估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却把他们引上另一道歧途，而且所言事情实在难登大雅！皱眉中，快步拉开距离，不愿再听。
前方有铜锣声接连响起。
陆瑕瑜寻声望去，见街边一处，围了许多人，且不断鼓掌叫好。回头一看，祈禁等三人皆露出猥琐的笑，在那儿嘀嘀咕咕，像终找到共同语言似的，笑的那个灿烂。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他摇头叹息，迈腿往人群中凑去。
临得近了，才发觉是街头卖艺的。
陆瑕瑜老胳膊老腿，废了很大力，才挤出个地方，拿眼一瞅，顿觉有趣。
只见被众人围起的地方，躺着个壮汉。此人满脸胡须，花白头发极长，几乎把脸完全盖住，已看不清容貌。由于没穿上衣，露出了肥大臃肿的肚腩，此时，正有个头扎俩小辫的女童，在其上欢快蹦跳。
肚皮一鼓，女童被弹高，在空中翻了好多跟头，复又下落，被肚皮一吸，稳稳接住。
众人连番喝彩。
另有一粗衫妇，扭着纤细腰肢，手捧铜锣，面带微笑请众客官打赏。
恰时，那女童倾斜一跃，直飞上旁侧，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却见地上壮汉，用手在地上一划，如陀螺般转的飞快，眨眼间滑过去，刚好将她接住。
陆瑕瑜定睛观瞧，发现之所以他能转圈滑行，皆因身后背了个巨大铁锅。
女童欢笑不停，忽左忽右来回跳跃。那壮汉也咧嘴大笑，神色自得划来划去，好不轻松惬意。
众人被逗乐了，纷纷掏出些零碎铜钱，往美铜锣中放。
陆瑕瑜一摸兜，心说坏了，此行出来，压根就没带钱。刚想转身走开，却见身后一左二右，探出三个脑袋。
不是祈禁他们又是谁？
三人刚刚言谈甚欢，本就高兴无比，一见女童天真烂漫笑的可人，又见妇身材成熟极具惑，立即鼓掌喝彩，压根就没瞧地上的壮汉。
气的陆瑕瑜直翻白眼，心说你们到底是来看艺的，还是看人的？！
“柔桡轻曼，纤弱。当赏！”祈禁摇头晃脑。
陈山也想夸几句，奈何胸无墨水，只好粗略道：“娘们好看，女童也乖巧。当赏！”
博古通今，腹有万卷书的陆瑕瑜，哪听得上这个，一见郑桃张嘴还想说上两句，赶紧打断道：“我也认为当赏，只是没带钱财，你们带了吗？”
祈禁嗤了声，傲气道：“我就是来讹麦苗的，绝对不会给钱，又怎会带着？”
郑桃刚刚没来及表达，现下赶紧道：“大丈夫行走天下靠的是脚，钱财什么的，带不带无所谓。”
陆瑕瑜又看向陈山。
三人盯着自己，陈山不好意思的从兜中，摸出一文铜钱。刚要说话，却被祈禁一把抢去。
“哼，出门也不带些钱，也好意思来看人家卖艺！”祈禁满脸鄙夷瞅着他们，说完，兴高采烈跑向妇，把铜钱放入铜锣。
妇轻声道谢。
祈禁则挠头傻笑。
可把这边三位给气坏了！
万幸，妇对不出钱的人也不刁难，只是转了一圈，便回到壮汉身后，将铜锣放下。陆瑕瑜等三人免了尴尬，却也不好意思再看，赶紧转身离开。
忽听外面响起个声音。
“如此比花还娇的妇人，怎能委身于残废？！”
话音未落，就见人群被粗暴拥开，窜出几名甲士。
全副武装的甲士中间，则慢悠悠走出位身着长衫的文人。
此人颜如舜华，双眸深邃，头上扎了个逍遥巾，多余长发从后垂下，披在肩膀。手中还拿着折扇，这都快寒露的节气，也亏的他一摇一摇的，也不怕凉。
这伙人出现，围观者哪还敢待，大气也不敢喘，立即退远远的。
陆瑕瑜来至祈禁身旁，悄声道：“是五指挥之一的郭璐，自诩文人雅士，实际一肚子男盗女娼，最为人不齿。”
祈禁点点头，没出声。
女童停止跳跃，被妇搂在怀里，睁着乌溜溜大眼疑惑看着他们。
躺着的壮汉翻身站起，这一起来，才惊觉此人身躯是如此高大！
简直快赶上卑塔奴了！
祈禁等人不由瞪大眼珠。
他左腿裤管，在膝盖处系了起来，下方空空如也，不过即使单腿站立，也依然身体笔直，丝毫不见摇晃。
郭璐刚才所提的残废，不用说，正是指的此人。
“指挥大人，您瞧瞧他！”几名甲士捧腹大笑，指着面前的缺腿壮汉，讥讽道:“背着如此大的壳，简直就是活王八！”
身材魁梧，满身赘肉的巨汉，拍了拍自己肚皮，对他们取笑自己身背铁锅的事充耳不闻，只咧嘴轻笑，声音极为粗重:“小民一家三口，途径贵宝地，没了赶路盘缠，只好撂地耍些玩意儿，搏大众一笑。若各位兵爷不许，我等这就离开。”
郭璐合上折扇，双手负后，慢悠悠踏前几步，左右来回踱了一圈，目光定格在距离稍远的妇身上，俊颜不无叹息:“以往听人言，世间最大痛苦，莫过眼睁睁瞧见鲜花插上牛粪。本以为此话太过夸张，谁知今日一见，小生深有体会。”
以为此话一出，对方定会恼羞成怒，口出恶言。自己只需籍尤他辱骂在先，安个诽论驻军指挥的罪名，将其收监，何愁貌妇人到不了手？若他受不了屈辱，直接动手则更好，按东禹律法，袭击驻军者等同谋逆，可就地处死！
生得一副好皮囊的郭璐，心中算盘打的噼啪响，脸上却带着浅浅笑意。
极负侠义之心的陈山，眼睛一瞪，伸手摸向腰间的刀。
祈禁抬手拦住，轻轻摇头。
陈山皱眉看他，心中诧异，想不通亭长大人为何选择漠视，不由好生失望。
学士出身的范陆瑕瑜，对郭璐这种文人败类，最是看不惯，不觉皱眉悄声道:“咱们来苍罗城，不就是为寻草蜓营晦气吗？此人欺男霸女，有辱斯文，最是该教训！”
“有高人在，咱们就别班门弄斧了。”
见他们满脸疑惑，没明白自己意思。祈禁屈指点了点单脚站立的壮汉，解释道:“此人真气收发自如，凭肚皮就可随心所欲的控制，且力道恰到好处，我自问做不到。你们还是静静看好戏吧。”
身旁三人一听，恍然大悟，对卖艺这位真人不露相感觉意外，同时也对祈禁观察仔细心生佩服。
来人言语处处极尽尖酸刻薄之能，冷嘲热讽的，一般人还真无法忍受。谁知壮汉依然不怒不恼，咧嘴哈哈大笑，抱拳道:“兵爷过分夸赞了，小人长的确实高大帅气，只是以‘鲜花’作比，还是感觉怪怪。内人容貌难登大雅，不过与‘牛粪’相比，我个人感觉，还是能强上那么一点点。”
众人被这番说辞给惊到了，个个傻愣原地。
弄了半天，你以为你是‘鲜花’呢？！
见他颇为不好意思的连连摇头，郭璐只觉反胃，暗骂天下怎会有如此厚颜自恋的狂人！
身后妇，听见丈夫将自己与牛粪相提并论，幽怨的瞪他一眼，美目盼兮，秋波流转。
如此脉脉含情的美态，郭璐正恼恨壮汉装傻，一时没瞧见，却被径直盯着妇人的祈禁碰了个正着。
“哎呀！”惊叹中，祈禁啧嘴道:“圣人云，姑娘与妇，前者胜在青涩羞态，后者则以风情万种更高一筹，原本我不信，今日却信了！”
这是哪个流氓圣人云的？！
范布、陆瑕瑜两大文士怒目而视。
“你这傻大个，听不懂人话是吗？！”一名甲士趾高气扬，斜歪着脑袋，来到壮汉身前，抬手指着他满脸的胡须，叫道:“是说你是牛粪！瞧你这副德行，也好意思恬着脸说自己高大帅气，我呸！”
这……这哪里还有军人的样子，简直就是下三滥嘛！
壮汉没出声，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穿过额前花白头发，低头瞅过去。
这名甲士还想再骂，却被这道摄人心魄的眼神镇住，那感觉，仿佛眼前站的不是人，而是座巍峨高山！
无法抗衡的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
甲士全身颤抖，不知不觉甲胄内衣衫尽湿，牙齿敲击不停，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壮汉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望向郭璐道:“小民其实还有一艺绝活，刚刚没来及展示，大人要不要看看？”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自顾自俯身，屈指一抠，将铺在脚下的青山砖完整取出。
众人纳闷瞧他，心说这家伙取砖做什么？难不成想用它拍人？
壮汉将砖块平摊在掌中，随后双掌一合，将其夹在中间。周遭气势斗变，满头灰发无风自扬！
他轻喝一记，双臂肌肉猛的鼓起，随后又瞬间恢复原状。
左手抬开，右手往前一递。
众人好奇去瞧。
青砖完好无损，除个头比之前小了一圈外，其余并无多大变化。
甲士们哄然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正要讥笑此人雷声大雨点小，突听郭璐喝道:“笑什么笑？没见识的玩意！”
几人一愣，纷纷看他，搞不明白指挥大人咋回事。
郭璐双手抱拳，冲壮汉深深一躬:“原来前辈是隐姓埋名的高人，还请恕我等无礼，给各位添麻烦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双手递去，道:“如此绝艺，令人大开眼界，该赏！”
“既是大人赏的，小民就却之不恭了。小双，还不谢谢叔叔？”壮汉丝毫不客气。
被妇揽在怀中的女童，听到父亲叫唤，赶紧捧着铜锣过去。待郭璐将金子放入，还真不忘怯生生道了谢。
郭璐连连抱拳，不再言语，领着几名甲士离去。
妇拿来个马扎，绑在丈夫的断腿上。
壮汉怜爱的将女童抱起，抗在肩上，随后以马扎充当腿脚，一瘸一拐的，与妇向城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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