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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可以将敏敏嫁到那边去呢？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如何是好？你真狠心！我错看了你！”这是姗姗第一次这么冰冷地与我说话，眼里是氤氲的水雾，泪水含在其间，不曾坠落，她在隐忍着，不肯落泪。
这样的她令我极为担忧，她的伤痛我何尝没有体悟过，切肤之痛，我身上也沾染着，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子民们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而陷入水生火热里，我身为国君，就该担起这份责任。
我无法告诉她，这是无计可施的法子，她一定以为我是为了保住皇位而献出了自己的女儿，我却什么也无法说出，不能为自己辩解，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我将馨敏送给了云国，结果都是一样的。
馨敏风风光光地远嫁了，临行时她没有哭，她说她会过得好好的，为了吴国，她会担当这份属于她的责任，为云吴两国的友好关系而努力。
馨敏不愧是完颜家的子息，她比我这个父皇要坚强得多。
馨敏走了之后，姗姗终日将自己锁在椒房殿，足足过了五日，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那一日天空压得很低，有着不一样的压抑感，我的心忐忑难安，她可愿意原谅我？
我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她瘦了许多，看得我心里如刀绞般疼痛，一切都是我酿成的祸。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冷冷地说：“从今以后，你的事与我无关。”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她是打算与我决裂，此生再也不会瞧我一眼，我与她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爱尚未淡去，我们却是走到了这一步。
日复一日，我与她一日之中也不过是匆匆地瞥见，余下的是抹不去的回忆，我想念她，只能悄悄地看望她，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默地伫立在她的寝宫之外，看着她室内的灯灭去最后一抹光亮。
本来以为如此便好了，却不知她会突然离开我，离开我的视线。
我发了疯一般在皇宫寻找，她变成一只蝴蝶飞走了吗？没有人见过她。
我想，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曾经亲自去那个山谷，却是不复当年，记忆里的路线面目全非，我找不到那条通往家园的路。
是她回来了？还是本来就是这样了？
我失望地回了皇宫，这个曾经拥有甜蜜的皇宫充满了痛楚，当甜美化为伤痛，我该如何是好？这里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座华丽奢靡的牢笼，我想念她在的日子，纵然是冷眼相待也是好的。
最悲凉的不过是如此，又过了几年，死水般的日子又掀起了一阵狂澜——林府被灭门了，我的馨敏也没了，还有那不到十岁的外孙女阿云也跟着没了。
世界原来如此残忍，我想。
因为幽思忡忡，郁结于心，我的身子日渐地衰败，像是接近尾声的枯叶，微风一吹，便要摇摇欲坠了。
从她离开之后，我早已开始步向未知的坟墓。
终日不理朝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底下的官员把持着朝堂，左相与右相的野心，我岂会不晓得，而我早已无暇顾及，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没了，我还要这片毁了我温馨家园的江山干什么？
毁灭，让一切都随着岁月灭亡吧。
一日，徐女史来到椒房殿，口口声声地说是左相大人过来了，前来进献绝世美人。
我不耐烦地拂了拂袖，他不染指这个后宫就不错了，如何会进献美人？果真是天大的笑话。
徐女史只是来通报一声，我的命令本就无关紧要，这个皇宫完颜咏宁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什么时候与他知会过呢。今日确实是有些古怪。
我依旧原地站着，静静地抚摸着屋内的白玉莲花，这是姗姗最喜欢的，一如她身上淡雅温馨的莲香，不知她如今去了何处，过得可如意？离开了我这个倒霉的夫君，她应该过得很好，我才是那个祸害。
忽而，耳边响起脚步声，轻柔而不失稳重，觉着有些陌生。
我脱口而出：“你来这里做什么？寡人不要你的施舍……”
我抬起头才发现眼前之人并非完颜咏宁，这是个陌生的少年，五官清秀俊朗，一双眼睛瞧着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椒房殿！”椒房殿是皇宫的禁地，除了我一人，谁也不得入内，完颜咏宁从来也没有进来过，这一点算是对我的尊重。
我猛烈的咳嗽，似乎要咳出血了。
那男子眼中拢上一层水雾，眨眼便落下了两行清泪。
他是在哭吗？我困惑了。
他一步步走近，柔柔地开口道：“外公，我是云儿，您的外孙女。”随即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块玉佩，这玉佩是姗姗所有，世间也不过这么一块，如何会在他的手里？
“这是姗姗的，你是如何得到的？”我眼底一热，心绪不宁，这是怎么一回事。
“外公，您仔细看看我是谁。”
我这才知道她是易了容，原是个女儿身。瞧着她的面容，轮廓与姗姗有六分相像，一双眼眸更是神似，不会有假，她是我的血亲阿云，那个素未蒙面的外孙女，她继承了馨敏的美艳，融合了她父亲的英气，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倾城美人。
“你……你还活着。”我艰难地说着，平生所学的辞藻都无法表述我此刻激动兴奋的心境，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如电流般在我的四肢百骸窜动着。
原来上天并没有完全舍弃他，他还有这么一个外孙女。
后来她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知于我，我想我要倾我所有好好地补偿她，让馨敏他们安心。
阿云很聪慧，对于政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是不可多得的治国奇才，我深感欣慰。
万里江山后继有人了。
我百般劝说，她消受不住我的念叨，终于答应代为处理朝政，我对外宣布她是我吴国的惊鸿公主。
她努力地处理朝事，对那些所见所闻的弊端进行了整顿，起初并不是很受官员们的信服，以为她是处于温室之中不懂时事的小丫头，偏偏她却是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几下子便令那般迂腐的官吏心悦诚服了，效果显然是不错的。
姗姗终于来了，她却是说来看阿云的。
没关系，只要她回来，无论怎样都是不打紧的，能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真的很好，她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只是眼里染上了岁月的沧桑，是我酿成的一道心伤。
阿云乐于做我们的和事老，坚持不懈地在我们之间当着说客，一张小嘴唧唧歪歪的，好像怎么也说不完一样，却是悦耳动听的。
姗姗很是喜欢这个外孙女，对她亦是千依百顺的，我晓得她是把尚未来得及给予馨敏的爱都寄托在阿云的身上。
阿云就是那天上最轻悠的云朵，自在无忧。
我与姗姗又在一起了，虽然依旧是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她便是一幅百看不厌的画卷，我用一辈子认真地品读着。
一个秋日的午后。
我们在偌大的御花园内相遇了。
“你还在怨我？”我淡淡地问道，不敢泄露自己的紧张。
姗姗摇了摇头，叹息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我自是不会怨你，只是心里的那道坎终究是过不去。”
“我倒愿意你怨着我，至少你是记着我的。皇宫的日夜是那么长那么冷，每一分每一秒我是如何熬过去的，我实在是无法回想。”我缓缓地落下泪来，无尽的秋光扑洒在我的脸上，脸色单薄如纸片，映着湿漉漉的泪痕格外的刺目。
我这一生是早早便认定了，为了你而辗转，在一个没有退路也无需退路的胡同里不复得出。
“云儿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们不必这般折磨彼此。”她低声地说道。
我抹去残余的冷泪，在她面前落泪并不可耻，相反地，心里落得自在，“失礼了，大约你不曾见过像我这么没用的男人。或许在你心里，我早早便是无用的昏君。”
“在我的记忆里，你永远是崆山药庐里银衫翩然的公子。”
我掩不住眸中的惊喜与激动，道：“你还记得？”
她微微一笑，恰似水上的一朵白莲花，恬美静好，颔首道：“记得，一直记得。”
亭子里的纱帘被风吹起，如蝶翼般轻盈地翻舞着，记忆里的那些光影似乎都如潮水般流转归来。
我们相视而笑，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我们一同走过的那些美好随着缕缕温柔的暖光袭上了心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梦中江山，江山如梦，多少年心事如许，一生里豪情谁掷，纵金戈铁马银瓶乍破，不过是百年富贵终归黄土，霸业皇图，湮于身后，四海孤独，晚来风歇。此生里恩怨翻卷如潮，俱匆匆，换一回振衣而迎，且共谋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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