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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小馍头在一片十分空旷而又找不到边的黑暗中游走，正迷茫间，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再喊自己的名字，这个声音温柔而又熟悉。
“王天赐，王天赐……”
小馍头顺着声音的来源一步步的走过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声音越发清晰。他脑袋里努力着回忆这声音的主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但就当小馍头快要找到那个喊自己名字的人时，这熟悉的声音陡然消失，转而间，四周的黑暗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刚刚经历了厮杀的战场。
地上躺满了尸体，有国军的，有鬼子的。两国的国旗散落在各处，斜着插在焦土中，空间中混杂着烧焦羽毛的气息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西落的残阳如血，鲜艳的红照映在这片焦土，如同地狱般的战场让小馍头看得背脊发凉。
小馍头胆颤心惊的在横陈的尸体间行走，忽然间，熟悉的面孔出在了他的视线了。在不远处倒着的一具尸体，正是前不久刚牺牲的姜大牙。
“大牙哥！大牙哥！”小馍头兴奋而又惶恐的走了过去，待走进一看，发现这里躺着的都是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有老贺、老贺还有顾杰他们，不过让他疑惑的是，这些战友的尸体都完好无损，顾杰的面容也是清晰可见，没有任何折磨过的痕迹，但它们的脸色却是苍白无比，没有一点血色。更为诡异的是这些牺牲战友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小馍头低着头，颤巍巍地往前走着，他想找到自己的父亲和连长，但又很害怕他们出现在这里。
“王天赐，王天赐……”
正低头寻找间，小馍头又听见了那个喊着自己名字，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
再抬起头来，小馍头的眼神里透露着惊喜，眼前站着的，是他多年未见的韩老师。
韩老师离他约有两米的距离，一身青色旗袍，看着对方面若桃花的脸庞，尤其是嘴角下的那一颗美人痣，更是平添了几分姿色。小馍头看得心猿意马。
“韩老师？！”小馍头面露喜色的喊道，他忽然发现如今的自己，个头与自己喜欢的人差不多高了。
“王天赐，你还记得我当初对你们说过的话么？”梳着一头齐耳短发的韩老师露着浅浅地酒窝，笑着问道。
“韩老师，你咋在这，这些年你去哪了？”小馍头把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但是仍然有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那就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喜欢对方的事。
韩老师似乎没有听见小馍头的问题，再一次笑着问道：“王天赐，你还记得我当初对你们说过的话么？”
小馍头皱着眉头努力的回忆着韩老师当初说过的每一句话，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答案，只好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韩老师，俺，俺不知道是你说过的哪句话？”
“那你还记不记得，老师曾经说过，读书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将来能够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韩老师始终面带着微笑。
“记得记得，您还说过，多学些知识，将来才能更好的报效国家，要让俺们的国家，不被那些洋人们欺负！”小馍头恍然大悟。
韩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韩老师，您当时说完这些话，还教俺们背了首诗呢，叫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小馍头又急忙补了一句，以期待韩老师能够对自己的夸奖。
可让他意外的事发生了，韩老师突然收起了笑容，双眉紧皱，声音也不在温柔，而是变得十分尖锐起来。
“那你告诉老师，为什么要去剿共，为什么要去打那些中国人，而不是去收复那些被日寇占领的国土？”
小馍头从未见过一向和善的韩老师会如此生气，望着那张有些扭曲的表情，他惊慌失措地回答道：“韩老师，俺，俺么有，俺么有。”
“没有那为什么要来虎头岭？！说，你是不是为了剿共而来，是不是为了打自己的同胞而来！”韩老师杏眼圆睁，不依不饶地质问道。
“俺么打中国人，韩老师，过来剿共是上面的命令，俺么办法呀！俺么办法呀！”小馍头捂着耳朵蹲下来失声解释道，他不想看见韩老师那突然变得可怕的面容，更怕听见那不知道怎么就变得尖锐刺耳的质问声。
小馍头一个劲的低头捂着耳朵直摇着头，看上去十分痛苦。
“龟儿子！龟儿子！”
忽然间，父亲的叫唤声又进入了耳中，小馍头一愣，抬头看去，发现韩老师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农民装束的父亲。
“爹？！”小馍头站起来惊喜道，但看见父亲身上的穿着打扮，又疑惑道：“爹，你这是？”
“这是什么这是，你个龟儿子还站在那干啥，快脱了军装跟爹回家。”老馍头责怪道。
“爹，你不帮大牙哥他们报仇啦？他们可都死在了小鬼子的手上啊！”
“报啥仇啊！那小鬼子你打得过？快，把军装脱了，跟爹回家去。”老馍头要求道。
“不中，爹，要走你走，俺要帮他们报仇。”小馍头脑子里深深印着鬼子兵残忍殴打折磨顾杰的画面，一想这些牺牲的战友，他对小鬼子就恨得牙痒痒。
“你这娃咋不听爹话？你要气死爹是不是？”老馍头突然发了怒。
小馍头没想到父亲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刚准备开口解释，背后又再次传来韩老师尖锐的质问声。
“王天赐，你为什么不停老师的话，要来打中国人！”
小馍头转身惊恐的看向不停质问自己的韩老师。
“龟儿子！你不听爹的话，是要气死你爹是不是？”另一头又传来父亲的责骂声。
小馍头就这样不停的转身，一会儿面向韩老师，一会儿看着父亲。两边的质问和责骂，不停的在他耳中回荡。
“白逼俺！俺啥都不知道，俺只是个兵，上面叫俺干啥俺就干啥，不要再问俺了，求求你们，白在问俺了。”小馍头抱着头下一跪在了地上，他实在受不了两边的精神刺激，他闭上双眼，巨大的压力让他快喘不上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边的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再过了一会儿，小馍头的耳边又重新回到宁静。
他的头再次昏昏沉沉起来，小馍头感到气息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四周仿佛又恢复到了黑暗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袭来。迷糊中，嘴角似乎有清冽的泉水灌入进来，清凉无比。他想再次睁开眼，看看是谁，用如此甘冽清甜的水，喂了自己。
慢慢的睁开眼睛，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光芒，随着视线的逐渐扩大，一张神似韩老师的脸孔映入眼帘，只是这张脸，不再扭曲，又恢复了之前和善的模样。
为了确定真伪，小馍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他仿佛闻到了韩老师身上的体香，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近在咫尺。
果然，再次缓缓睁开眼睛，那熟悉的面孔近的可以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这回，小馍头看得清楚了，那就是韩老师的脸，嘴角下的那颗美人痣，不会有变。
“韩老师，俺，俺喜欢你。”说着话，小馍头抬起右手摸上对方的脸颊，同时将自己的嘴唇，欲往上靠去。
“啊！！”一声惊呼，那张脸忽然惊恐起来。同时又有一声碗碎的声音响起。
还没待反应过来，小馍头的腰间就被重重的挨了一脚，身体随之滚下炕来。
腰间的疼痛让小馍头彻底醒了过来，他扶着腰站起来，看见自己在一间简陋的民房里，不大的空间却是站了满了人，这些身上的穿的，都是穿着破旧，带着许多补丁衣服。而在墙角边，站着一位身材与韩老师很是相似的姑娘，只是她捂着脸，看不清面容。
“俺就说，这国民党的兵不能救，赵队长就是不相信俺，这下看见了吧，刚救活过来，就想调戏俺姐！”
说话的正是刚才将小馍头踹下炕的人，小馍头望着，只见此人看上年纪与自己相仿，脸上还带着稚气，却是虎背熊腰的模样。此刻，这人正一脸怒气的看着自己。
小馍头明白了过来，刚才自己把他的姐当成了韩老师，结果制造这场误会。
“对不起，俺认错人咧，俺不是故意……”
小馍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不耐烦的打断。
“白说那么多，俺们懒得听你解释，你现在能走路了就赶紧滚蛋。”说着话，此人就粗鲁的过来将小馍头用力推出了屋外。
小馍头被推出了屋外，结果一个踉跄没站稳，跌倒在地。
看着小馍头爬起来的窘样，旁边看热闹的人马上爆发出阵阵哄笑。
被嘲笑的滋味不好受，但毕竟人家救了自己，刚才的事也是自己不对在先，于是他也就没有多加计较。
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小馍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带着的枪弹没了，于是他对那人问道：“你有没有见着俺的枪？”
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了一声，接着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的枪，俺哪知道？”
小馍头看出了端倪，决定激他一句，“那俺就当丢了，给狗日的拿了。”
“你骂谁！”果然，那人马上一脸怒相。
“谁偷俺的枪，俺骂谁！”
“哼。”那人鼻子一哼，鄙夷地说道：“这枪就是俺们拿得怎么地吧，就当救你命的报酬，再说，你们国民党还有啥脸要枪？从民国二十七年鬼子打进河南开始，你们见着小鬼子就跑，结果让人小鬼子把河南的地占了一大半，现在倒好，又一夜之间丢了登封城，这另一半莫河南怕是也守不住，所以说，这枪啊，你们不要也中，这样跑起来啊，也轻松。也不容易被小鬼子捻上。”
“哈哈哈哈哈！！”他的同伴们再次哄笑起来。
“二娃哥，跟着国民党的兵废啥话，把他赶走。”一个同伴提议道。
“对！滚出虎头岭！”旁边的人立即附和道。
小馍头听得又气又急，这次进军虎头岭，跟小鬼子打了两天，牺牲了那么好战友好兄弟，可却还是被眼前的这些人嘲讽，一气之下，他也大声吼了起来，“俺们再不中，那也是跟小鬼子面对面打过仗！你们哩？就会窝在这山里头当缩头乌龟！还好意思笑俺？俺都替你们脸红！”
“你说什么！”二娃被小馍头的讥讽给激怒了，旁边几个瘦小却很精神的同伴也凑过来对小馍头说道：“二娃哥，俺们打烂他的嘴！”
“干什么？”二娃对这几个上来要帮自己的人牛眼一瞪，“让人家国民党的兵笑话咱们以多欺少是不是？打这一个七孙，俺一个人就中。”
要帮忙的同伴怔了一下，但很快顺着二娃说道：“对，咱们咋忘了，二娃哥可是在少林寺呆过的人，那一套嵩山少林拳，能弄死四五头狼，更何况这一个国民党的小兵。”
说罢，几人退到了周围，但他们的眼神，仍然在怒视着小馍头。
小馍头看着面前这位个头跟自己差不多、但体型都比自己大得多的二娃，脸上露出一丝轻藐的笑容。
“二娃！”就在二娃准备冲过去动手时，他姐却突然现在门口喊了他，“你忘了赵队长咋说的了？”
小馍头这下看清了她，原来刚才自己误会是有原因的，这女子与韩老师太像了，一样娇小的身材，一样面若桃花的脸庞，嘴角下也有着同样的美人痣。只是身上穿的不是旗袍，而是一身村子里黄花大闺女的打扮，一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抵在腰间。
“姐，这事你别管。”二娃回头一看，见得小馍头心猿意马的表情，顿时火冒三丈，“狗日的，还敢调戏俺姐。”说完，挥舞双拳，一个箭步冲过去朝小馍头脑袋上挥去。
小馍头一个没注意，头上重重挨了一拳，脚下没稳，连退数步，结果绊在一颗石头上，后背一仰，摔倒在地。
“好好好！！”同伴们一片叫好声。
得意之中，二娃扬起嘴角，再次举拳朝刚起身的小馍头冲了过去。
这一重拳，疼的小馍头龇牙咧嘴，他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对方这真是个练家子，知道光拳脚定拼不过对方。于是他耍了一个聪明，在对方的再次要打过来时，突然弯下身子，双手环住对方的腰。二娃一愣，还没待反应过来，就被揪掀在了地上。
小馍头死死的抱着对方的腰滚来滚去。二娃倒在地上也施展不开拳脚，只得跟小馍头在地上像泼皮无赖一样的扭打起来。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观战的同伴们不停为二娃加油鼓劲。
“你们干什么！要造反是不是？”两天打得正难解难分之际，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众人一惊，加油声赶紧停下，模样也变得怯生生起来。小馍头和二娃也停了手脚，爬了起来。
只见一位身高八尺，模样英俊，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的人站在他们面前，此人腰间还跨着一支盒子炮，而他的旁边，站着的则是二娃的姐。
小馍头惊讶的快说不出话来。
原来此人正是前两天救了他们的山民老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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