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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胡姬一曲罢，众人都还意犹未尽，在彩衣端着铜锣出来收赏钱的时候，碎银铜钱掉在铜锣上的声音乒乒乓乓的，足比往日多了数倍不止，班主一时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声，“啊！竟然是金元宝！”
这一声宛如冷水滴入沸油，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去，想看看那位拿金元宝来当赏钱的大款是谁。
等人群下意识让出了一条道，所有人看清楚这位爷是谁的时候，又是一阵抽气声。
“陆少！是陆少，今日怎么屈尊降贵来南市啊？”
陆家在西北就是首屈一指的富商，这些年几乎垄断西北大半商业，就是长平王府也得给他们三分薄面，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都嫌不够。
所以在所有人看来，这出手就是金元宝的打赏，这才是符合陆明身份地位的行为。
陆明见自己是低调不下去了，也不扭捏，拱手朝四方笑了笑：“听闻南市有擅琴者，陆某也和诸位一样，闻声而来，倒是打扰了大家的雅兴。”
有附庸风雅的书生赶忙回以作揖，还有人上前搭话，“陆少有所不知，这草台班子中可有一位乐师技艺高超，听过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们也都是慕名而来的。”
陆明一副惊讶的样子，“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乐师，刚刚那入阵曲倒是铿锵有力，但是匠气有余，灵气不足，也不过如此。”
听到有人诋毁卫汐，彩衣第一个不高兴了，跳到陆明面前不服道：“喂！你什么都不懂瞎说什么，鸭梨哥哥的琴技大家有目共睹，你少在这里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陆明也被这鸭梨哥哥的称呼给弄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又从袖中掏出五六个黄橙橙的金元宝，咣当一下扔了个进铜锣里。
“陆某无心冒犯，只是就事论事，这位乐师若真有奇才，不妨和我陆府的乐师切磋一二，这个，算是给这位乐师的喝茶费。”
这是砸场子来了，想到陆家那样家大业大，家里豢养的乐师自然水平不差。
“你，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可是——”
“我们荣幸之至！”
一旁的卫汐早就窜出来拉住彩衣，十分没骨气地朝那几个金元宝看了一眼，啧啧啧，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她现在就喜欢这种没事找事的冤大头。
此时的卫汐还戴着自己的桃花精面具，一身简单的白袍素雅清贵，加上手中还抱着五弦琴，怎么看都该是一个清高孤傲的书生。
可谁知道面具背后，某人早就嘶溜咽起口水来了，毕竟黄灿灿的金子谁不爱啊。
“好，这才有意思嘛。”
陆明似笑非笑地打量起眼前一身素衣的卫汐来，这个卫家小姐，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片刻后，卫汐和陆明带来的那个乐师相对而坐，面前各是一架七弦琴，陆家的琴师是个看起来颇为孤傲的中年人，此时睥睨一眼，摆好了架势要给卫汐好看。
所谓斗琴方式很多，这次两人所选的就是最简单的一种，各抚一曲，以干扰对方而自己不受影响为胜，看似简单，实际上非常考验一个琴师自己的定力和技艺的纯熟。
“鸭梨哥哥，狠狠教训他，让他找不着北！”
彩衣站在一边大喊了一声，随即场上宫商之声陡然拔高，是对面的中年人先声夺人，一上来就是极其高亢的鹤鸣飞花曲。
连绵的琴音如鹤鸣九皋，细碎的弹拨又如漫天飞花，要是平时雅赏的时候倒是让人心旷神怡，但是现在未免太扰人心智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去看卫汐，这样的干扰之下，只怕自己的节奏都找不到吧。
果然，所有人都只看到卫汐修长的手指在动，却丝毫听不到她手下七弦琴发出的声音。
这就输了？
不，当然不是，就在此时，中年男子眉头竟然微微皱眉，随即手下一顿。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赫然听到了两声一前一后相同的调子。
卫汐不是没有找到自己的节奏，而是她也在弹鹤鸣飞花，比对方更快更凌厉地弹，甚至隐约间让对方都不知不觉间代入了她的速度。
刚刚那一顿，是这个中年人特意的调节，这才发现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卫汐干扰了，自己竟然成了卫汐的和声。
顿时懊恼不已，重起调子，是更加凌厉的凛冬北战，一曲表现战场上紧张刺激的肃杀之意。
这首曲子被西北人所钟爱，就是因为它的磅礴大气，指法复杂，力度极其苛刻，没有多年功力的琴师根本无法驾驭，无异于狠狠压制卫汐这种年轻人绵软的指法。
果然，几下弹拨间就将卫汐的鹤鸣飞花压制得听不到了，彩衣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个中年琴师，弹琴这种风雅的事，偏偏要比气力，这不是欺负卫汐是女孩子吗，虽然这些人并不知道她女扮男装。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胜负已分的时候，突闻一串极其流畅的琴音绵延而来，似有力量般灌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随后更是突兀的琴声气吞山河而来，陡然拔高，气势直冲云霄。
有离得近的下意识竟然捂起了耳朵，连连后退，然后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后，都是盯着场中那个白衣身影惊讶得合不拢嘴。
只见此时卫汐早已收敛了平时的温和绵软，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
指法快到只能捕捉到残影，那架七弦琴在她手中仿佛已经不再是一种乐器，而是杀人的刀，每一声都如同千万道疾风骤雨敲打在人的心头，琴音再无袅袅缠绵，而是煞气纵横，杀人于无形。
凛冬北战？听不到。
那中年人弹的什么？听不到。
此时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位白衣少年，以琴为刀剑，杀意滚滚而来，气吞山河，杀伐万里，震撼人心。
场边彩衣手里的铜锣掉了，没察觉。
陆明慵懒的神情，收起来了。
这一刻，所有人从卫汐身上看到了杀气，听到了她心底深处的暴戾，如果不是不断地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斗琴，他们会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卫汐的琴音刺破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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