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乐书网 > 定风波 > 第 4 章 第4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书网] https://www.lesh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这是一场真正的灾难,哀鸿遍地,但只是大梁未来几十年战乱里的一场小小的插曲。当第一例浑身疱疹的人出现,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的时候,所有刚刚经受战争摧残的人精神瞬间粉碎,他们不顾一切的四散开来,往南奔跑,往西奔跑,妄图远离这个死神之穴。

    可是他们不能走,他们不能把瘟疫带出去。只是禁军和仅有的士兵寡不敌众,难民们众志成城迅速冲破了封锁线,宰相王道只得一纸飞鸽传书,把四面八方的城门全都封锁,这里成了一口四面不透风的井。

    流民为生计所迫南下,带不了多余的口粮,困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病死。而此时的赵玉恒,还躺在床上,喃喃着要驾车去江南。

    “金陵的宫殿还没有竣工,朕还要整治吏治,调整军权,到时候都给你们封官进爵,黄金万两……朕不能躺在这里,朕要南下,赏你……”

    在他描绘的未来的图景里,王道没有听出美好和雄伟的愿景,只听到了无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陛下需要先把身体养好,才能有气力去整治革新,金陵的子民都盼着您呢。江南富足,但水汽湿润,北方人南下总是有点不适应的……”

    王道尽忠尽责的忽悠着他,只盼望他能少说点话,可千万别把圣旨和玉玺给搬出来,到时候把瘟疫带到江南一代,到时候就没法收场了,这个国家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朕什么时候能起来?”

    “陛下只要按时吃药,休养生息,自会好的……”

    如此之类的对话每天都会重复,好在王道是个文官,经纶满腹,也不愁对不上赵玉恒千篇一律的抱怨哀叹。

    可是赵玉恒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王道却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随着瘟疫逐渐肆虐,他已经忙得没有了时间和赵玉恒进行你来我往的废话。

    他们被迫停滞的小地方,名曰献州,这里地处官道,却发展落后,没有几个正经大夫,但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因为小地方人口不密集且流动性不大,也就避免了更大的传播。

    王道命人依山靠水在野外搭了营帐,让逃亡的流民住在里面,又传令从民间各地调来了大夫去医治。至于陛下和文武百官,他们是不缺大夫的,皇宫里的御医和他们养在身边的私人大夫加起来足够凑一个营的。

    可是在赵家几代人的努力啃老下,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是一件制作精良的器械,平时不保养甚至肆意欺侮,关键时刻让它迅速有律的运行是不可能的,比如说眼下最缺的钱,任凭王道想破了脑袋也凑不起来。应付突如其来的灾难需要大量的钱,需要征调粮食、人手和医药生活资源。王道很快就感觉到了有心无力,更何况赵玉恒临走之前还把户部尚书给砍了,眼下找谁凑钱去?

    形势严峻,迫不得已,国家大事只能在简制的竹棚里商议。

    “如今北面战乱,难免动荡,你我一群老匹夫被困在这里还要面对瘟疫,哎,屋漏偏逢连夜雨。”

    “梁多年以文治国,百姓受其影响,大都比较温和,一时半会出不来个扛旗的。”

    “自古以来面对民心恐慌只有先以武力镇压,再施以仁政,那么此事方可成。只是如今你我手上无一兵一卒,哎,老臣愚钝,实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们已经在献州停滞了两月,不出意外外面已经有了传言,皇帝现在又病重,万一有个好歹……到时咱们手上连个凭证都没有,都不知道这金陵城还进不进得去否。”

    在场所有人闻言虎躯一震,在这个时刻,谁抢到了金陵,谁就是主子!

    经过两个月的调理,从帐篷里走出的人越来越多,通过江南城防口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这其中不包括他们的皇帝,一件巨大的隐患在王道心里越来越清晰——谁来当皇帝?看赵玉恒的一天天颓唐的样子,他们这些言官早就应该为他谋划后事了,可现在不比以往——他们可是连国都都没有,国不成国。四方将领心不稳,保不准哪个火气盛的就举起反抗的大旗。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里面最有可能举起反抗的大旗的,是手握虎符统领四境的大将军袁址。如今四皇子未成年,要说袁址不趁机夺权,他们几个饱读史书玩弄心计的言官觉得连鬼都不会相信。

    这未来的天下,是袁家的。

    “袁将军出征已久,不知道何时能来献州护卫殿下进京。”——此时的“京”当然指的是金陵,殿下自然指的是?心。

    各位老谋深算的文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百官之首的话语里明白了什么。立刻就有人开始反对——

    “大人,这天下若要武官当权,只怕我们文官再没有立足之地了,只怕将来要被他们欺压着走”,大梁从太宗皇帝起重文轻武,文官仗势没少给武将脸子吃,此时天地突然倒转,让他们低声下气去求人,心理上确实很难过得去,毕竟他们腹有诗书,性自高洁。

    王道白了他一眼,“哼,你觉得如今的处境,还有你我选择的余地吗?”是时事选择了袁址,而不是王道选择了他。

    各位巧舌如簧的言官瞬间缄默不语,只能静等着命运的安排。

    十天后,赵玉恒终于死在了这里,事关国策,王道命人秘不发丧,买了几袋子粗盐撒在赵玉恒的身上,保持尸体不腐不臭。好在赵玉恒是得瘟疫死的,死之前他的屋子里没有几个人看见。在生死垂危之际,皇帝也只是个瘟神,而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主子。

    可是袁址还没有赶过来。野草疯长,春天已经到了,再不把赵玉恒运往江南,只怕再多的盐都挡不住尸体的腐臭气。

    王道站在高坡上向北眺望,又看了看山脚下农家院里因为瘟疫被隔离起来的袁静和?心——已经来不及了。

    ?心正在院子里练剑,袁静在读书,桃花洒落了一地。袁静翻一页书,“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心比划一招,“少阴、太阴、太阳。”

    “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

    “益动而巽。”

    袁静摸了摸怀里的绢帛,南下之前她接受陈珂的密信,往包袱里塞了几张赵玉恒平日作的闲散小调,经过两个多月的临摹,她已经把赵玉恒的字迹熟记于心。

    袁静余光扫了一眼四周,进了屋内掏出绢帛下笔如流。赵玉恒生前很喜欢把玩一只玉制的狼毫笔,是当初西夏的贡品。袁静把写完的绢帛塞进狼毫笔杆里,揣在怀里,走到院子里吩咐?心跟好卢飞卢奇,掏出面纱蒙在脸上,去探望病危的赵玉恒。

    赵玉恒的住处防守很严密,里里外外都是禁军,但并没有说妃子不让进,只要你不怕死就行。袁静之前每三天会过来看望几次,瞒天过海,今天又是第三天。因为有?心,母凭子贵,这些御医和大臣们看的紧,不至于让她感染致死。

    可是今天却无端不让进了。袁静在守将的脸上来回看了看,心有所感,心里瞬间焦急万分,面上却保持着平静。她转头往回走,路过百米之外赵无坤的院子,却见他正在院子里作画,画的是一个农家女。

    那姑娘左手提着竹篮,斜倚在桃树之下,眼神俏皮,和京都里浓妆艳抹循规蹈矩的大小姐们相比别有一番韵味,袁静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没一会,她就震惊的发现这大皇子和农家女一直在眉来眼去的。

    袁静苦笑摇头,知道这对苦命鸳鸯注定没有结果,可是远远看起来竟然还挺般配的。

    姑娘突然“哎呀”了一声,说了一句袁静听不懂的方言,见赵无坤同样一脸懵逼,女孩嬉笑几声,用京话翻译了一边:“看天色明天要下雨了,我要跟着娘亲播种去,不跟你闹了,要不然来年可没粮食上缴”。说完也不等赵无坤回答,自顾自出门了,袁静在门后躲了一下,看着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向田间地头。果然天色阴沉,没一会便狂风大作。

    袁静看了看赵无坤作画的笔筒,跟上了小姑娘,她隐在树林之后,趁机把玉笔扔进了小姑娘的田间地头。玉制的笔在褐色的土地上发着尊贵的光,没多久就被姑娘发现了,她和头上包着包袱的母亲在议论着什么,还是袁静听不懂的方言,但她只听到了“大少爷”三个字就足够了。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