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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顾轻舟才六年级。
看着母亲日日夜夜歇斯底里，喝酒买醉，抑郁，进医院，再到后来放纵成荡妇。
“顾轻舟，你去死吧，要不然会跟我一样，沦为被人抛弃的垃圾。”
这是少年懂事以来，她最常说的话。
像烙印一样深深烙在心里。
清醒时用言语宣泄负面情绪，妄想拉他一同下深渊。
可少年聪明坚毅，分得清是非黑白。
精神错乱时，肆意实施暴力，尖锐的刀子往他身上丢，酒瓶往他头上砸。
一次两次还能忍受，久而久之则变得煎熬。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那些话的正确性。
高一元旦。
是他十六岁生日。
学校节目汇演前，他回了趟家。
纵使知道没人会在意，却还是怀着期待。
打开家门，还未踏进半步，便看到大理石地面凌乱的衣物。听见室内起伏缠绵的呼吸声。
他胃里一阵翻滚，厌恶地将门甩上。
那时，他脑子一热，真就想结束一切。
只是在骑着自行车，去往交通路口的中途，碰到方煜坤，便被对方热络地拉回了学校。
他才得以见到那个穿着芭蕾舞裙，在灯光下，美得不像话的女孩。
于是，理应将她当成了十六岁的礼物。
可太美好的东西会让人产生不可亵玩的敬畏。
无数次在学校云淡风轻地擦肩而过。
少女一身干净校服，将马尾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浅茶色的眸子被阳光灿烂填满。
面对朋友逗弄，从不生气，笑意漾在唇角的梨涡中，看上去纯洁美好，未沾染一丝卑污。
后来，他在朋友酒局上结识了职高的徐若。
相似的名字，相似的轮廓，还有唇边那颗在讲话时同样旋起的梨涡。
他魔怔般对她展开热烈追求。
“.…..”
他习惯性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可像她的都不是她，不是她也不及她。
接近凌晨的急诊室仍忙得不可开交。
救护床在哭喊声中穿梭。
惨白的灯光底下。
消毒水和汗水的气味冗杂。
少年短袖褪去，后背遍布块状的淤青，好看的肩胛骨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还未结痂。
许愿平静地站在走廊上，触目惊心的画面，未能激起半点涟漪。
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这一天内的变故，在脑中毫无秩序地回放。
内心某处变得摇摆又虚浮。
回想起来，那些能让她内心动荡，羡慕，嫉妒的……似乎总是美好的。
如果幻想破灭。
而她以为的自由，耀眼，美好与少年背道而驰。
她还会喜欢他吗？
她真的喜欢过他吗？
还是说，羡慕？
她一开始就只是羡慕他。
羡慕那个拥有自己不具备的，一切她向往的，美好的个体。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整个高三，基本处于复习阶段。
念露自上次期中失利后，开始自暴自弃，抽空买了一大堆课外书籍，带进教室，连着影响了后面几桌的学习风气。
夏沫甚至猖獗到，在上课时间明目张胆地摊在桌面上看。
课间铃一响。
几人举着杂志凑到一起，津津有味地讨论。
“来测测我的恋爱运势。”
“你测这干嘛？”
“测成绩又不准……”
“这就准了？”
“许愿，你看看这个。”
胳膊被念露晃了下，她停笔看过去。
植物插图上标着一句话。
她不自觉低声念出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会化身成向日葵，看到他，就像看到光。”
“.…..”
好中二。
“你也会这样吗？”
许愿一愣，视线擦过她侧脸，投向窗外。
夏沫哼一声，“说那么文艺，我徐头牌明明就是望夫石好吧！”
许愿面不改色地转身写试卷。
念露看她一眼，感到怀疑，“真的假的。”
夏沫装腔作势，捏着杂志环到胸前，二郎腿晃悠悠，“有些事不方便透露，点到为止。”
念露半信半疑，从文具袋中掏出个粉色的小印章，玩笑似地盖在她书堆最上面的本子封面上，“行吧，就当徐头牌是向日葵女孩。”
“.…..”
夏沫说完那话，好半天，发觉不对劲，“诶，许愿。”
许愿没抬头，笔尖滚动着，“怎么啦？”
“你跟，顾……”
“.…..”
对面楼二十五班，气氛也相对轻松。
方煜坤接完水回到座位，看见少年皱着眉，若有所思地靠在窗边。
“哟，舟哥，这是有什么困惑说来听听啊。”
顾轻舟抬眼睨他，表情冷漠，“滚。”
“行行行！”方煜坤耸耸鼻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坐下没一会儿，后头少年就打脸了，咳嗽两声喊他。
“——方煜坤。”
方煜坤得意地挑眉。
他这人有眼力见，这些天早看出了异常。
转过去，一脸经验丰富的样子，“怎么？”
“问你个事。”
他掩盖住八卦的神色，尽量表现出自己很忙，是大发慈悲抽空听他吐苦水，“可我现在想写五三……咳……算了算了，你说吧。”
顾轻舟随意地勾唇，“哟，那我怎么能耽误您考清华呢，这种情情爱爱的事儿，我还是找别人说去吧。”
“.…..”
俩幼稚鬼毫无意义地推拉一番后，终于进入正题。
顾轻舟光想想就觉得烦，食指并着中指，揉了揉额角，“所以，你也看出来了？”
方煜坤拼命点头。
他那些话完全是按照他想法念的，一字不差。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人女生冷落成这样。”
顾轻舟回忆起那晚画面，后悔又懊恼。
可她不是摇头了吗？
“女生的话可信吗？”
方煜坤从抽屉掏出副黑色镜框戴上，“那就得看看是什么话了。”
什么话，顾轻舟没告诉他，语气莫名有些卑微：“问题是，我他妈现在要怎么挽回？”
方煜坤神神叨叨地眯起眼，“是时候展示你男人的魅力了。”
“.…..”
顾轻舟看他像看傻逼。
“诶！”方煜坤见他一脸鄙夷，不服气了，又从书包里翻出本小册子，炫耀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撩妹宝典，万能公式，屡试不爽！”
“幼稚。”
“嘿。”方煜坤食指点了下舌头，滑开第一页，“a、在女生有困难的时及时出现，例如：小红搬重物，小明和小刚从她身边经过，小明说，‘加油！’小刚接过小红手中的重物，说，‘我来吧’问：小红更倾心于谁？”
顾轻舟黑眸闪了下，在他火热的注视下，犹疑道：“小刚？”
方煜坤拍桌而起，“答对了，得十分！”
“.…..”
顾轻舟狐疑地看他。
这家伙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方煜坤补充：“如果小红腼腆道谢，小刚应该拍着胸脯说，‘客气，应该的，我是男人！’”
“.…..”
顾轻舟无语：“小刚几岁？”
方煜坤正儿八经，“年龄不是问题，关键你得明白，这是咱们男人展示魅力的独特手段。”
“也是，确实是男人展示魅力的独特手段。”
方煜坤难得见他表示认同，得意道：“终于觉得这书有两把刷子了吧？”
可不是男人独特手段嘛。
顾轻舟唇角抽搐：“你见过哪个女人拍着胸脯说，‘应该的，我是男人？’”
“.…..”
“好，请听下一题……”
顾轻舟制止，“幼不幼稚？”说完往桌上倒，“多大年纪了，还信这把戏……”
方煜坤吃力不讨好，气上心头，“行，那你别照我说的来！”
“我疯了才说这种话。”
“.…..”
然而，下午体育课，六班跟二十五班同一堂。
许愿站在队伍前排，老师整完队恰巧停在她身边，说了几句话，指了个方向。
隔壁二十五班老师也刚好在分配搬垫子任务。
顾轻舟盯着少女的纤细的背影，自告奋勇举手，没等人赞扬，直接离队。
器材室在科技楼一楼，由南面小铁门进去。
而南面有两扇铁门，篮球跟垫子分别放在左右两间。
他从门口进去时，有些恍惚。
少女费力地拽了下篮球网袋，还被扬尘呛了一嘴灰，蹙着眉，在鼻子前扇了扇，继续用力地拽了把。
顾轻舟像陷入魔咒，鬼畜地想起那句：“小红搬重物，小明和小刚从她身边经过……”
“.…..”
话说，最后小刚说了什么来着？
他上前拉开她胳膊，轻松拖动袋子，刚准备走，想到正事，突然一停，散漫地靠在架子边，居高临下地看她，“许愿，你又在躲我呢？”
许愿眨了眨眼，看着少年骄傲自信的脸，手腕被他指尖触及过的皮肤像钻过一阵电流，酥酥麻麻。
心口好像又乱了。
是累的吧？
可她还没干什么呢……
“没有。”她面容平静，伸手去拉袋子，“我自己来就行。”
顾轻舟拦住她，“我来吧。”
两人一怔。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我来吧”三个字有种特殊的熟悉感。
莫非……小刚说的？
“.…..”
他怎么能听那傻逼册子的话呢？
“.…..”
许愿见他毫不费力拖起一大网袋篮球往前走，着急要解释，又因为太急，话难说顺畅，“我，你，听，我……”
顾轻舟回头看她，想当然地认为她是要道谢，黑眸微挑，“没事，我是男人。”
“砰！”的一声，脑袋像被开了一枪。
“.…..”
他说什么呢？
该死的小刚！！！
“.…..”
许愿双唇微启，显然有些诧异。
最近是很流行中二病吗？
拖着袋子回去时，顾轻舟将它们丢在六班区域，无私地转身离开。
六班老师嘴里叼着口哨，懵了又懵，从杂沓的球场中央走过来。
许愿难为情地低下头。
“我不是要你拿一个吗？”
“.…..”
她确实是准备拿一个来着。
但有个自称男人的少年，问也不问就抢着来，最后离开还一脸立了大功不慕名利的清高样。
她能怎么办？
总不能说，“愚蠢的男人，你凭什么觉得老师会喊我一女生扛十五颗篮球？”
于心不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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