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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被冲天的烈火烤得融化，合着满地血污，汇成无数条小溪，往山下奔腾而去，染红了一片片草甸。
无人注意到一具焦黑的“尸体”，从烈火中爬了出来，顺着陡峭的雪坡滚下。
铺天盖地的风雪中，裴度满身血污，狼狈地在雪地里匍匐，单薄的衣裳早已被尖石划得破烂不堪。
崎岖的山径上，许多将士手执火把，翻山越岭搜寻着什么，一直持续到天明。
转眼间，十余日过去了，龙舟已经靠岸停泊。
洛城的夜沉寂地连一丝风都没有。
宫城谯楼上，擂响了六百下“闭门鼓”，除了巡逻打更的人，再没其他动静。
浓黑的夜里，映雪阁廊前的宫灯，将近处照得通明。
寝殿内也点着五六盏铜雀行灯，每当天刚擦黑就燃起了，昏黄的光填满了每个角落。
顾妍之本就时常梦魇，如今从千岛国回来之后，反而愈发严重了。
即使用了太医院特制的丸药，也还是夜夜不能安寝。
已近一更，顾妍之昏昏沉沉间，梦到自己被一匹健壮的雪狼驮着，在冰冷刺骨的风雪中疾行。
月色如洗，雪狼仰天长啸，猛地将她甩落在地。
雪水沁湿了衣裙鞋袜，冻得她四肢百骸几乎麻木。
下一瞬，又不知从哪里燃起了灼热的烈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袭来。
远处，无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向她爬过来，已经碳化的手指死死掐住她的脖颈，粗糙滚烫，刮得生疼。
“是你害死了我们，拿命来！”
“不，不是我。”
顾妍之惊呼，再次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喘息着，使劲呼吸，胸口生疼，半晌缓不过神来。
她抚着脖颈，颓然坐在床边，小脸煞白。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一闭眼就梦到血淋淋的战场。
有时是漆黑的焦尸向她索命，有时是群狼撕扯着她的血肉，更多的是哭泣着的小女孩双目流血，向她讨要父亲。
顾妍之也没想到，不过是离开了洛城半月不到，再回来时，却恍若隔世，无论是什么都仿佛隔着一层纱，隐隐有些陌生。
她总怀疑，在鲜卑、羌族部落发生的事，是不是一场梦。
那浓重的血腥味，堆积成山的断肢、尸体，将黑夜照得恍如白昼般的大火，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莫辰本抱剑合衣，卧在矮榻上，早已听到公主惊醒。
他起身又将烛火挑得亮了些，提起暖炉上热着的铜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帷帐间的珠串轻响，隐约看到床上的少女抬头望这边看了，莫辰才掀开帷帐走进去。
公主遭受了此番变故，连性情都有些变了。
极易受到惊吓，身边伺候的人也战战兢兢，不管要做什么，都会提前弄出些声响，好让她有些准备。
皎洁的月光照在床上，公主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脸上还有拭过泪的痕迹。
即使看到进来的是莫辰，也还是双手环抱着，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焦距。
“公主，饮一点安神的茶吧。”
莫辰在距她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伸手将杯子远远地递过去。
顾妍之抬头望向他，似乎思考了一瞬，才轻轻地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见公主愿意喝，莫辰眸中少有得透出了些许笑意。
这些天来，他眼看着公主的状态没有一点好转，心疼不已。
即使白日里，公主在人前也还是会说会闹，显得与从前没有太多区别。
但他知道，每到夜里，她总是时时惊醒，似乎被哀伤和恐惧包裹着，满脸的无措和忧愁。
“还要。”
昏黄的烛光下，顾妍之一双杏眼滟潋，像一只小动物般喝完了水，捧着杯子让他加。
“嗯。”
莫辰柔柔地应了一声，又去倒了一杯茶，递给公主。
顾妍之却不喝了，只是捧着它，让丝丝暖意顺着手心传来。
见公主一时半会儿不愿躺下，莫辰也不催促，只是取出衣柜里的一件秋香色海棠刻丝短袄，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
当莫辰的手离她的脖颈不到一寸时，顾妍之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
莫辰眸中刚燃起的光，又熄灭了，默默退开了些，立在一旁。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顾妍之看到了莫辰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仿佛突然回神了一样，小声解释着。
“无妨，是属下僭越了。”
莫辰摩挲了一下指尖，又悄悄在衣袖里擦了擦手，才去接过公主递来的杯子，假装淡然地走了出去。
自那日将公主从鲜卑部落里救出来，公主与他就有些疏远了。
莫辰知道，当他选择拿起长剑保护公主的那一刻，手中就必然会沾满鲜血。
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是在暗卫营练习搏杀，还未走过十个回合，他的匕首就被对手打掉了。最后，他是用石头将那人活活砸死的。
下场后，莫辰吐了一刻钟，才勉强缓过来。第二次，第三次，再之后，杀人对他来说就是常事了。
有时候他也会厌弃自己，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血腥气，无论怎么洗刷，也无法消除。
而公主是何等娇贵，却直接目睹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莫辰脸上浮现一丝苦笑，那日他已经疯魔了，当着公主的面，杀了多少鲜卑人，连自己都记不清。
即使公主因此而厌弃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顾妍之并不知道莫辰想了那么多，只是愣愣地看着莫辰越来越远的背影，暗自神伤。
那日的援军为什么能来得如此快？边疆的铁骑是只听从皇帝命令的，若没有虎符，即使是阿兄也没有权利调遣。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听命，她已经猜到了些许。
而那在婚礼前，突然出现，告知她计划的女子是受谁指使？
顾妍之猜不透，却不敢问。
回来的这一路，莫辰照顾地有多用心，她是看在眼里的。
这让顾妍之更怕了，她怕一旦问了，莫辰说了，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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