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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音仿佛又回到刚入宫的时候,她与念心思念家人抱头痛哭的情景,如今,她们都忘了最初的自己。
“为每位娘娘诊脉,不得有任何偏差。”太皇太后缓语,今日必要整治后宫。
“是。”太医们谨小慎微地低头。岚音伸出手腕。
李太医跪落在地:“回太皇太后,娘娘们的身子并无大碍,良贵人中毒最重,通嫔娘娘和敏嫔娘娘的身子体寒虚弱,但调理一年半载,即可孕育皇子,贵妃娘娘中毒尚浅,只要停了虎狼之物,会早日孕育皇子。”
太皇太后点头,岚音偷偷瞄向德妃,德妃显然心神不宁。
“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太后。”李太医身后的小太医跪地,“微臣为宜妃娘娘诊脉,发现宜妃娘娘有喜。”
“啊?”浓妆的宜妃喜气。
“喜脉是千真万确,待过段时日,皇子月份足,脉息才会强健。”小太医笃定。宜妃喜悦地望向温僖贵妃。
“好啊,好啊。”太皇太后连连叫好,“后宫皇子繁盛,乃是社稷之福气。”
“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太后、恭喜宜妃娘娘。”宫人们跪落满地,齐声欢呼。
“五阿哥聪慧懂事,哀家甚为喜爱。”太皇太后念叨,“后宫的嫔妃中,宜妃最有满家女子的风姿,要多为皇上多生几位阿哥。”
宜妃柔声:“太皇太后谬赞,臣妾自幼听闻太皇太后的丰功伟绩,一直以太皇太后为榜,照猫画虎,学的不伦不类,五阿哥顽劣,还请太皇太后多多费心。”
温僖贵妃按捺不住性子,痛斥:“你到底受何人指使迫害本宫?”
“看来,不受些苦头,难撬开她的口。”敏嫔侍寝最多,久久无孕,她知晓真相,更是同仇敌忾。
“皇祖母,此事关系到后宫多位嫔妃,定另有蹊跷,还是交与慎刑司查办吧。”佟佳皇贵妃试探,“瞧着宫女,嘴硬气的很。”
“好,就依照皇贵妃所言,传哀家的话,责令慎刑司,此事要仔细查办,不能姑息养奸。”太皇太后坚定。
“太皇太后开恩呀。”念心知晓,一旦进了慎刑司,生不如死。
“太皇太后,还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岚音转向她,“虽然我忘记过去,但以往支离破碎的记忆仍时不时在梦中出现,宫中的人,都有各自的难处,即使你曾害我,我亦不怪你,只是痛惜你一步走错,步步错,如今真相大白,戕害皇子,毒害娘娘,谁也保不住你。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还是从实招来,慎刑司的宫人不会给你任何辩解的机会。”
“奴婢是受,奴婢受德妃娘娘的指使。”念心倾诉而出。
“贱蹄子。”温僖贵妃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怒骂。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震惊。
“德妹妹这是为何?”佟佳皇贵妃终于抓住德妃的把柄。
德妃弯腰而跪:“请太皇太后明察,臣妾恪守宫规,从未害人,奴婢颠倒是非,诬陷臣妾。”
“奴婢在咸福宫当差,后来被德妃娘娘所救,分派到尚衣局,奴婢所为都是依照德妃娘娘嘱托行事,请太皇太后明察。”念心辩解。
“本宫既然救你,你为何恩将仇报?本宫深受皇上宠爱,接连孕有皇子,怎能指使你去陷害各宫的姐妹?”德妃巧言声色。
“这话儿便不对了,德妹妹虽多子,但身份寒微,谁能保证德妹妹没有藏着祸心呢?”温僖贵妃咄咄逼人。
“难道德妹妹倚仗自己多子,便可胡作非为,自恃清高?”宜妃慢条细语地讲道。
“臣妾的德字,是皇上亲封,臣妾一心侍奉皇上,何来祸心,贵妃妹妹莫要受奸人所欺。”德妃双手拂过小腹,委屈至极。
“启禀太皇太后,德妹妹深得皇上之心,皇上在臣妾面前也多次夸奖德妹妹的品性,莫要偏信贱婢一人所言。”荣妃句句帮衬。
“臣妾愿一死以表清白。”德妃用力撞向红木桌腿儿。
“娘娘。”宫女宛碧拽住她的马蹄衣袖,失声哭道,“娘娘腹中还有皇子,莫要做傻事。”
“贱婢为何诬陷德妃娘娘。”荣妃举着红艳的指甲,怒指念心。
念心不停地摇头,点头,近似疯癫。
玄烨在傍晚时分,迎着月色,从景山登高而归,正在与身边的梁公公谈论着景山罪槐,他见畅音阁的戏台还未散去,径直而来。当听闻所有的事情时,他的脸色阴沉。
“皇上。”德妃梨花带泪,“臣妾哪有心机谋害她人。”
“皇上,着内务府详查,会水落石出。”佟佳皇贵妃头上的凤钗在月色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岚音玩语:“此事绝非念心一人能所为,为何不找尚衣局的其他宫人?”
玄烨转向太皇太后:“皇祖母?”
太皇太后目光坚定:“彻查到底。”
“看来不用刑罚,德妹妹是不会承认。”佟佳皇贵妃挑眉。
温僖贵妃随声应道:“还是皇贵妃昔日管教不严,才惹出如此的祸事。”
“一切凭皇祖母做主。”玄烨厌恶地推开德妃的双手。
德妃抹着眼泪:“皇上不信臣妾?难道皇上忘记了良妹妹的前车之鉴,难道皇上忘记曾许诺臣妾,还给臣妾一个皇子吗?臣妾冤枉啊。”
“奸蹄子。”温僖贵妃低声怒骂。
玄烨停在半空的手,顿了下来,他的眼中满是懊悔,仿若眼前又看见了跪落在地的岚儿,满身是血的岚儿。
德妃见他迟疑,更加柔媚地捂着小腹:“臣妾感激皇上怜爱,臣妾不愿辜负皇上的心意,只是可惜这未出世的皇子。”
这一场景,在玄烨的梦中出现多次,如若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相信岚儿,保住岚儿腹中的皇子,只可惜……
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岚儿的哭声,那句在梦中重复多次的话语终于得到释放:“着德妃在永和宫安胎,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永和宫半步,待生下皇子后,再行论罚。”岚音的心被血淋淋的事实撕裂,那日他不愿相信她,狠心地推倒她。今日却不忍伤害德妃一丝一毫,她为何还要对他心慈手软?
秋去寒来,一载又一载,娇媚的容颜渐渐老去,唯一不变的只有紫禁城伫立的神兽和金銮殿上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索罗杆下的神鸟飞过萧瑟的寒空,留下一抹模糊的疏林。长春宫内的炭火烧得正浓,岚音抱着八角手炉,紧皱柳眉。
“主子,莫要伤心,八阿哥从小没有长在主子膝下,对主子难免生疏,待八阿哥回到主子身边,会亲密的。”落霜劝慰。
“惠妃真是老谋深算。”岚音痛恨。八阿哥对她哪里是生疏,更多是畏惧,倒是与惠妃亲密无间,她对外宣称失魂,更不能与八阿哥太过亲近,真是恼事。
“皇上对主子言听计从,何不将八阿哥就此要回?”落霜出谋划策。
“我倒是提过几次,皇上都是恍惚不定,我失魂未好,皇上恐我太过劳累。”岚音叹气。
“皇上对主子也是好心。”落霜温婉而语。
“好心?”岚音自言自语,“皇上对德妃更是好心。”
“主子,听闻永和宫如今是凄凉无比,连过冬的红萝碳都让贵妃娘娘全部扣下,呛人的黑炭都不能日日供应充足。”落霜解气。
“永和宫内的六阿哥可好?”岚音忽然问道。
“六阿哥非常不好,本便身子羸弱,皇贵妃吩咐过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不得给六阿哥诊病,六阿哥恐是凶多吉少。”落霜小心翼翼。
“六阿哥本活不长久,毕竟是皇子,皇上也没有过问吗?”岚音疑惑。
“皇上日理万机,整日都在上书房与大臣们讨论朝政,要对台湾用兵了。”
“收复台湾?”岚音惊讶,台湾的郑家子孙在民间百姓的呼声极高,想要收复,颇为棘手。
落霜微笑:“后宫之事皆由皇贵妃、惠妃娘娘和荣妃娘娘把持。皇贵妃与惠妃娘娘因麝香一事,对德妃恨之入骨。”
“如今宜妃、温僖贵妃、郭贵妃皆有孕在身,荣妃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岚音微微点头。
“当日若不是主子在中秋戏台故意抹了浓郁的麝香,命木公公动用暗桩,扯出通嫔娘娘和贵妃娘娘,众人齐推才将德妃娘娘逼到绝路。”落霜钦佩道,“都是她咎由自取,待她熬过此劫,往日的德行柔顺已经不复存在,世人皆知她的真实面孔,日子也不好过。只是苦了主子,极其浓郁的麝香,对身子不好。”
“我已经不能再有孕,还怕那些如何?”岚音哀怨闲愁。
“通嫔娘娘也同样不孕,经过调理,也好多了。”落霜鼓励着岚音。
“罢了,老天已经待我不薄,毕竟八阿哥生龙活虎。”岚音惨淡微笑,“对于德妃,我也是没有办法,她表面对我姐妹情深,多次对我暗下毒手,还用无中生有的木槿发簪蒙骗我。要撕毁她虚伪的面具,只能多人出手,才能抽断她的筋骨,让她遁入深渊,只可惜千算万算,独独漏掉了皇上对她的情谊。”
曹嬷嬷会意地倒着热茶:“当年太皇太后甚为宠爱静妃娘娘,静妃娘娘因麝香一案,先帝龙颜大怒,险些将静妃杀死,致使太皇太后与先帝反目离心,麝香是宫中的忌讳,谁都不敢提及。中秋戏台前,太皇太后彻查此事,如若皇上没有刻意偏袒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会被送出宫外,即使生下皇子,也永世不会再入宫,但太皇太后没有反驳,哪里还会阻拦。”
“主子时常与皇太后也走近些,如今贵妃娘娘是慈仁宫的常客。”落霜劝慰。
岚音默默点头,太皇太后看重皇贵妃,温僖贵妃便去巴结皇太后,这宫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不变的利益和阴谋。
“怕只怕德妃日后翻身,会更加事无忌惮。”
“只要八阿哥长大成人,主子还怕她不成?”落霜回应。
“但愿如此。”岚音转眸间透漏出星星点点的希望,“念心如何了?”
“主子放心,已经买通了慎刑司的宫人,对外宣称念心已经死去,丢到宫外的乱坟岗,花将军已经将她接到寨子居住。”
“出宫吧,离开是非之地。”岚音望着远处的朱红金顶,昔日入宫的姐妹,一死一生,一煎熬,也算了成全一件美事。
“对了,木公公来送来念心的一封书信,念心感激主子的大恩大德,日夜祈祷佛祖,为主子祈福呢。”落霜忽然想起木公公塞给她的纸条。
岚音看着念心的书信:“我从未怪她,宫中活着极其不易,都是无可奈何。”
“主子,如今宫中五位娘娘有孕,这是从未有过的大喜事,皇上已经下旨元宵节要在畅春园大摆宫宴,与民共庆。”
“过了年,皇上要去五台山拜佛祈福。”曹嬷嬷神秘道,“因为去年东巡祭祖的前车之鉴,这次皇上只带太子和三阿哥同行,大阿哥留在宫中。”
“大阿哥已经十一岁,元旦节时,惠妃已经向皇上禀明,为大阿哥纳亲定婚。”岚音凝神。
“找谁有何用?哪里能及得上咱们八阿哥的福晋显贵。”落霜得意洋洋。
“有得必有失,怕是八阿哥不喜。”岚音痛心。
“主子,云竹格格性情婉约,额驸更是才识卓绝,不会错的。”落霜接过她的空茶盏,“主子还是合计着太子的事吧。”
“太子?”岚音最不愿触及之人。
“赫舍里氏听闻纳兰一族为大阿哥选亲,哪里自甘落后,也四处选定太子妃的人选。”落霜细细禀告。
“主子,此刻咱们必要帮衬着大阿哥一方,借机打击太子的威风,太子妃绝对不能是蒙古显贵。”曹嬷嬷挑眉而语。
岚音不解,从本朝开始,蒙古女子坐镇后宫的日子已经结束,难道又要再次崛起?
“主子,本朝初年形势危机,当年太皇太后是无可奈何才重用首辅赫舍里氏,此举引起蒙古各部不满。如今天下太平,蒙古草原各部蠢蠢欲动,正欲往紫禁城中送人,听闻下届选秀人中,有好几位蒙古格格呢。”曹嬷嬷与木公公接触居多,宫外的花将军一刻也未停止对草原的监视。
“太子是大清储君,未来的国君,蒙古的王爷们自然更加在意太子妃的人选,如若太子妃为蒙古宗亲,太子必定会如虎添翼,得到蒙古草原各部的支持,对八阿哥登基的百年大业极为不利。花将军多年拉拢离间蒙古各部的辛苦将化为乌有。”
岚音低着头,她时刻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家族的仇恨。
“皇上和太皇太后一切以大局为重,如若今年皇上顺利收复台湾,那噶尔丹部便是头等心腹大患,蒙古人向来注重同心同根,如若与噶尔丹部相勾结,背信弃义,与大清背盟,局面很难收拾,皇上不会让此事发生。”落霜在乾清宫奉茶多年,对朝政颇为熟悉,“拉拢结盟是最好的手段,自古又有祖训,皇上和太皇太后大有可能为太子选一位蒙古草原上格格纳为太子妃。”
“来自蒙古草原上的太子妃身后是大清的半壁江山,太子在朝中有赫舍里氏的支持,又有蒙古草原的坚强后盾,待太子羽翼丰满,皇上谈何容易随意废立?”
“皇上驾到。”伴着梁公公的喊声,玄烨踏步而入,深邃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迷离,疲惫不堪。
“皇上万福金安。”岚音恭敬而语。
玄烨拉起她的手:“几日未见,岚儿愈发清秀。”
岚音抿嘴微笑:“皇上日理万机,奴婢在长春宫闲坐,自然清秀。”
“落霜,为朕泡壶好茶,朕要在长春宫用晚膳。”玄烨疲惫地吩咐。
“皇上。”岚音轻轻唤道,“臣妾恭喜皇上,宫中喜事连连。”
“岚儿怪朕吗?”玄烨盯着她。
岚音不露声色:“是臣妾命薄福浅,哪里怪得皇上。臣妾不是有八阿哥吗?皇上为八阿哥选定尊贵的福晋,臣妾还要谢谢皇上。”
“岚儿是朕心中的明珠,八阿哥自然尊贵,哪能落入人后?”玄烨爱惜地拂过她耳边的木槿耳坠。
“大阿哥和太子都接近成年,皇上要给他们赐婚?”岚音的话语中带着娇气,满清皆早婚。
“汉人皆讲满蒙野蛮,其一便是早婚。”玄烨无奈摇头,朝廷上请立太子妃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朕当年也是无奈之举,为早日亲政,皇祖母才责令大婚。”
“皇上的意思是?”岚音喜上眉梢。
“古代文人雅士有指腹为婚,朕为八阿哥赐婚,是怕岚儿和八阿哥受到委屈,令八阿哥有所倚仗。但大阿哥和太子本便母族显贵,何来之忧?内务府拟定的单子中为大阿哥拟定的福晋人选皆是尚书之女,都是明珠的党羽。拟定太子妃的人选则都是八旗都统之女,手握兵权。”玄烨蹙眉,“朕与皇祖母商议过,大阿哥和太子的婚事先放一放,待到束发之年,再作商议。”
岚音莞尔一笑:“臣妾不懂朝堂上的事情,臣妾只知道太子妃本应该是来自蒙古草原。”
玄烨摇着头:“看来岚儿最近读了书,大清的后宫之主,的确应该来自草原,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清入关数十载,坐天下,更为艰难,汉人几千载的中原文化,对蒙古草原刻骨仇恨,既然从朕始,已经迈出陈腐祖制,朕便不想再走回头路。”他仰首窗外模糊的金黄琉璃,“只是皇祖母的意思是还与祖制,朕不想违背皇祖母的心意。”
岚音似懂非懂点头:“皇上不必烦忧,皇上是为大清的千秋万代着想,太皇太后也会知晓,待皇上去五台山祈福,臣妾去慈宁宫多坐坐,也好一解太皇太后的心结。”
玄烨心中欢喜:“如此甚好,还是岚儿懂朕的心意。”
岚音顺手推舟:“臣妾哪敢妄议朝堂大事,只是承蒙圣宠,与太皇太后聊些女子家的闲言碎语罢了。”
“皇子们的婚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哪里分得清。”玄烨无可奈何地道出实情。
屋内温暖如春,驱散着浓浓的寒意,麻利的落霜端上了香溢的热茶。玄烨缓缓闻嗅着淡淡的茶香,眉峰少了往日的威仪。
岚音不经意地问:“皇上还有心事?”
“岚儿还记得为睿亲王求得的那道圣旨吗?”玄烨忽然问起。
百年后为睿亲王平反昭雪的那道圣旨,岚音当然记得,她的眼底含着自嘲,如若是今日,她还会为最大的仇人求得恩典吗?如若曹嬷嬷和花将军知晓此事,又将是何等的伤心失望。
“朕忘了岚儿已经失魂。”玄烨疼惜。
“皇太后讲,失魂也是好事,臣妾不觉得苦。”岚音故作娇态。
玄烨的手掌顿了一下:“到底是朕不好。”
“皇上。”岚音握紧他的手,情深不寿,两人之间走到今日,难道是相爱的不够深厚,还是两人太过理智?
“龙椅不好坐啊。”玄烨感慨,“坐上那把龙椅便意味着,放弃了所有的感情,眼中最重的只能是传世万代的江山社稷。”
“岚儿可知朕为何去五台山?”玄烨反问。
“五台山为佛教圣地,文殊菩萨真经所在,皇上前去拜祭,当然是为天下百姓祈福。”岚音细细描绘。
“这只是其一。”玄烨伫立,“五台山埋藏着睿亲王的骸骨。”
“睿亲王的骸骨?”岚音重复,“嬷嬷教导臣妾读的书中曾讲过,睿亲王不是以忤逆之罪,被先帝摧骨扬灰吗?”
玄烨闭上眼睛:“年前皇祖母找朕去慈宁宫用膳小坐,皇祖母的身子大不如前,对朕讲了实情。万岁、千岁皆为诳语,哪里会如此,皇祖母历经三朝,鞠躬尽瘁,已经是灯尽油枯。没有皇祖母的提携教诲,便没有朕的今日,朕会满足皇祖母的未了心愿。”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愿是?”岚音急切。
“都是陈年往事,”玄烨轻轻晃动茶碗,“皇祖母与睿亲王情同道合,已经谈婚论家,太宗为制衡睿亲王,故意强行迎娶皇祖母,错成一生。最初,太宗对皇祖母甚为宠爱,从未得到过皇祖母的真心,后来心灰意冷的太宗疯狂的迷恋上皇祖母的姐姐宸妃。”
“那后来呢?”岚音闪过清澈的双眸。
“太宗驾崩后,睿亲王带领八旗铁骑闯入关内,辅佐先帝为帝。但睿亲王和皇祖母,都没有忘记彼此。”玄烨想到他与岚儿的过往云烟,不由心伤,“皇祖母和睿亲王都是以大局为重之人,从未越雷池半步,但肩上的重任让两人互相猜忌、互相仇恨,直到天下初定,皇祖母见到宫人呈上睿亲王临终前紧握的两人幼年在草原的定情信物时,才终于心中释然,却已晚矣。”
岚音微微颤动,又是一对苦命人,一生的坚守成就锦绣河山,却为世人所误解,背负耻辱。
“后来父皇对睿亲王做的一切几乎将皇祖母击倒,皇祖母暗中派人将睿亲王的遗骸秘密送往五台山安葬,为睿亲王一生杀戮寻求安宁。”
“太皇太后命皇上去五台山祈福,拜祭睿亲王?”岚音微红的眼中噙着泪水。
玄烨微微点头:“皇祖母交代朕,爱新觉罗的子孙不能忘记睿亲王的功劳,太宗一脉,从太祖驾崩逼死大妃那日起,便对不起睿亲王,入关之后坐镇紫禁城,更对不起睿亲王。”他带着薄茧的指肚儿轻柔地擦拭着岚音的眼泪,“还是这般爱哭。”
岚音抿着小嘴:“太皇太后的心中苦涩无边,臣妾感动。”
玄烨苦闷:“皇祖母的确不易,只是朕三番五次去五台山拜祭,引起世间的流言蜚语,如若真相大白,又辱皇祖母和睿亲王的清名。”
岚音想起市井间的流言,挑眉道:“用流言止住流言,虚虚实实幻亦真,岂不更好?恕臣妾狂妄多嘴,先帝未亡,出家为僧的消息,在宫中广为流传,人尽皆知。”
玄烨侧目:“先帝醉心佛祖,在位时曾想剃度为僧。但朕是亲眼见到父皇驾崩,火葬,何来为僧一说,都是捕风捉影之人的意淫。”
岚音温婉地说:“五台山为佛祖圣地,是高僧潜心修佛的妙处,香火延绵不休,皇上多次祭拜,也是情理之中。”
玄烨眉峰幽冷:“朕去为天下苍生拜佛祈福,的确是清理之中。”
“先帝与佛主有缘,宫人口中未亡为僧的流言,也是对先帝的尊敬,舍繁华红尘,居佛门静修,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皆为大善之举。”岚音赞赏。
“如若传言四起,世人皆会认为朕去探望先帝,哪里会联想到睿亲王,便不会污浊皇祖母的威名,此法甚好,岚儿果真是朕的知心人。”玄烨大喜,“流言止住流言,是智者之法。早在古时,南方小国大理的君主,退位后都会皈依佛门,为百姓祈福,深受百姓爱戴。今日之流言,也定是先帝生前未了的心愿,正如岚儿所讲,虚虚实实幻亦真。”
岚音娇羞:“皇上要赏赐臣妾。”
玄烨闻着沁人的茉莉清香:“岚儿要何赏赐?”
岚音晃动着耳边的木槿耳坠:“臣妾母族已经无人,臣妾又失魂,恐高堂怪罪,不知皇上可否赐予家庙,供奉额娘和阿玛的牌位?”
玄烨微微颤动,大清这些年的确是委屈了温庄公主,他沉思片刻:“城郊有一明朝寺院为——安国寺,寺院虽小,但名声在外,便用来供奉高堂神位吧。”
“谢皇上。”岚音清脆而语,有此庙甚好,至少可为花将军提供藏身之所。
“大清还没有赐给外戚家庙的先例,朕不下圣旨,寻个可靠之人,口谕便可,待八阿哥开牙建府,再以岚儿家庙奉之,可好?”
“臣妾一切依照皇上所言。”岚音喜上眉梢。
玄烨深情地望着她:“朕的岚儿甚为懂事,朕心安慰。此行去五台山一月有余,你在宫中要谨小慎微,莫要乱走。”他从怀中取出金黄绢布,“这是朕留下的密诏,如若有难,你将此拿出示众,可保性命,如若无事,便留在长春宫。”这才是此行而来的目的。
岚音心头一紧:“宫中会有人谋害臣妾?”
玄烨摇头:“朕只是做万全之策。”
长春宫的两人,如同置身于银河的两旁,伤心莫过心哀,痛恨莫过心死,每一次的相对,好似一场最后的诀别。
元宵节后,皇上带着太子前往五台山祭拜佛主,空寂的紫禁城寂静多日,一群寂寥的女子,打发着清冷的日子。
慈宁宫的花房曲廊回旋,碧树琼花,与寒风萧瑟的冬日,截然不同。
“苏麻嬷嬷真是心灵手巧,带着福缘,花房真是别有洞天。”温僖贵妃在宫女青梅的搀扶下,轻轻嗅着盛开的繁花。
“苏麻嬷嬷沾着仙气儿呢,哪能是那些粗俗之人能比肩?”宜妃的小腹微微隆起。
“你们两个,可是把苏麻夸得上了天,苏麻没有长翅膀呀。”太皇太后拉着五阿哥。
苏麻嬷嬷微笑地谦恭:“二位娘娘谬赞,老奴栽种的花草,空有绿意,却无花无果,这都是良贵人近日帮忙照料,才繁花锦盛,良贵人才是沾染仙气儿的人啊。”
岚音与定贵人正在一盆栽处驻足而立,欢声笑语。
温僖贵妃心情甚好,与宜妃相视而笑:“良妹妹果然是妙人儿。”
郭贵人掩口而笑:“远远望去,良妹妹与定妹妹比鲜花更为娇媚。”
佟佳皇贵妃听着三人的一唱一和,心生怨气,翊坤宫的郭络罗氏姐妹竟然双双有孕,储秀宫也受孕在怀,连困在永和宫的贱人也怀上皇子,老天真是不公,如若眼前的三人只要再生下二位阿哥,加上已经四岁的五阿哥,便有三位阿哥在手,时刻威胁着她的皇贵妃之位。她产下公主那将是灭顶之灾。
无孕时,寝食难安,有孕时,亦有伤心之事,真是月有阴晴圆缺,佟佳皇贵妃拂过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中苦涩。
“呦,五阿哥真是儒雅清秀。”僖嫔头顶红色绢花,浑身艳丽。
“五阿哥还不给谢谢僖贵人夸奖?”宜妃将贵人二字咬得极重。
“宜妹妹这话不对了,昨日皇祖母已经恢复僖姐姐的嫔位。”佟佳皇贵妃反驳。
宜妃面容闪过惊讶:“真是失礼,还请僖姐姐见谅。”
太皇太后笑道:“都怪哀家,平日里都是哀家与苏麻教导五阿哥,五阿哥只会蒙语,还未学过汉语和满语。”太皇太后低着头在五阿哥耳边轻轻说着什么。
五阿哥挺直小腰板儿,童音悦耳,用蒙语喊道:“谢僖嫔娘娘夸奖。”
“蒙语也是咱们大清之本,早学也是好的。”岚音柔声,腼腆的定贵人微微点头。
“好,好,后宫一团和气,乃是大清之福。”太皇太后的眼角扬着深深的沟壑。
“老奴已经煮好了白玉奶茶,请各位娘娘移步,前往品尝暖身。”苏麻嬷嬷迈着碎步。
“好啊,回正殿。”太皇太后牵着五阿哥,一老一少,走在众人前面。宜妃的眼中满是高傲和欣喜,佟佳皇贵妃紧紧握着娟帕,痛恨不已。
“皇上可有旨意传来?”太皇太后端起香甜的奶茶。
“回皇祖母,皇上对后宫并无旨意,只是命工部重修文华殿,待他日太子出阁讲学之处。”佟佳皇贵妃淡淡地回答,“如若有其他之事,还得问问良妹妹,听闻,皇上只给良妹妹回了平安信。”
她的一席之语,又将岚音置于高位。岚音从袖中拿出信函:“皇贵妃真是折煞臣妾,宫中姐姐们不是有孕在身,便是教导皇子,皇上心中挂念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特命臣妾多为照料,臣妾这几日快成慈宁宫和慈仁宫的人了,皇上在信中嘱托,不可大肆张扬,皇上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心,真是天地可鉴。”
岚音将信函奉于太皇太后手中:“既然皇贵妃已经将事挑明,臣妾也无须隐瞒,皇贵妃真是神通广大,虽然身怀六甲,却连皇上从宫外传来信件,都了如指掌,事事亲力亲为,此乃六宫之表率,臣妾佩服。”监视皇上信函是大忌。
太皇太后欣喜地接过岚音手中的信函,望着刚柔相济的字迹,频频点头:“难为良贵人,皇上仁孝之心,的确是天地可鉴。”她又转向佟佳皇贵妃,“皇贵妃身子重,不宜太过劳累,宫中之事还是着惠妃、荣妃和僖嫔商议办吧,待皇贵妃生下皇子,再行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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