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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锦殿，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宋瓷儿被近侍扶起了身，看着身边神情恍惚的竹青，“何必，要来趟这浑水……”
“把春锦殿挨着搜仔细了！”竹青避开宋瓷儿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堂堂的开宝皇后，此刻已经瘦的如一阵风，眼睛凹陷得吓人，颧骨突兀得像是一把刀子，那尖尖的下巴往大领子一缩，整张脸都会瞧不见！
宫人三三两两的在春锦殿各处散开，晦暗的春锦殿此时大亮，那地上的斑斑血渍刺进了竹青的眼窝。
竹青让胆大一点的雨荷将采薇扶到石阶上坐下，虽然此时她说不了话，可还能写，还能听，有一线希望，竹青都想试一试。
“告诉我，采薇……你这是何苦？”竹青话毕又别过了头，那采薇，就在自己眼前变了模样，脸上的刀口绽着白白的皮肉，还有血珠渗出，让人一看就身子一紧。
采薇仿佛不觉得疼，她只是笑，如同看到了自己最满意的结果一般。
“你就那么笃定，我们找不到修易，找不到解药？”竹青虽是这样期盼着，也希望这样的话可以刺激到采薇，让她搭腔。
采薇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那笑，不曾从脸上减去半分。
“没用的，”宋瓷儿将竹青从采薇身边拉开，见竹青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叹息道，“你走吧，这里所有的事都有我，何况，这里全是我和她的恩怨……”
竹青有些惊愕的看着她，这个曾经想要杀害自己的女人，此时又要救下自己？
“为什么？孟良为什么要杀害采薇肚里的亲骨肉？”哪有无缘无故的仇恨，恩恩怨怨总得有个始作俑者。
“我不知道……”宋瓷儿深吸一口气，“你相信我么？我只知道，有个采薇散尽家财出卖肉体豁出性命的喜欢他！他有什么好？长得就薄情寡义！”
“对你，孟良却是情深！”竹青想笑，却掉出了泪。
“多自私的男人啊！”宋瓷儿的苦笑让竹青垂眸，“他将采薇当谈资，吹嘘自己的了不起而已！是啊！一个绝色美人发狠喜欢一个男人，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对我，若说是情，说是高不可攀更合意！”
“什么意思？”竹青看着她，眼神尽是空洞。而那采薇，也换了神色。
“孟良这种男人，只是喜欢收集奇珍异宝而已，为了这些极与极的追求他死都愿意，他好财？他已经家财万贯！他好色？他连采薇都不屑一顾！他只是病态的想占有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他攀附权贵，因为他曾经受穷，他喜欢我，因为我是皇上的女人！他这个男人，野心太大，我都能想象，若他真的得到了我，不过又是一个谈资！他就是个疯子！疯子！”
采薇的眸子像是要夺眶而出，那原本的胜券在握此时是那么的不平静，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辩驳，也开不了口。她艰难的发出嘶嘶声，像是一条被困住了的小蛇！
“你输了！采薇！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我的玄朗，我不在乎他心里装着谁！他是我的神！我的精神支柱我的信仰！而你，和一个疯子比疯狂！孟良这样的人，哪懂什么爱和欣赏？只是什么都想攥在手里把玩一番！他奇珍异宝玩腻了，就想玩权力，玩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宋瓷儿走上前，“告诉我，孩子在哪儿？你若是沾着别人无辜的血在手上，你只配下地狱，你那无辜早逝的孩儿，可不在地狱里！”
采薇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煞白的脸又挣得绯红，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她疯狂的摆手，像是拒绝宋瓷儿的这番话！可她在害怕！她明明又是信了这番话！
“你就那么想求得一死？那孟良不值得你死！我若是你，就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服了解药，从此过我自己的生活！”竹青知道宋瓷儿此番话虽是劝慰，也是引子，只想看这解药可曾在她身上。
“无药可解……”采薇瘫倒在地，倚着那地上的血迹抹开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字迹！
“那孩子呢？采薇！快告诉我！我带你们去看太医，医官院那么多大夫，能治好的！采薇！”竹青整个人都绷紧了，“采薇，快告诉我我带你去寻大夫，一定治好你们，别做傻事！”
“后院荷塘，假山石缝！”采薇最后这几个字，是磨破自己的手指展开的，完毕凄楚的看着竹青，仿若是在问“这下，我可以去和我的孩儿相逢了么？”
“采薇！好采薇！你不会下地狱，你是个好母亲！你一定会和你的孩儿相逢！”竹青命了宫人去后院急寻，又宽慰起采薇，“不要做傻事……”
可竹青这话还没落音，采薇一个急转身就拿起了地上的长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血，是无声的浸染了全身，如一口潺潺泉眼，就这么突突的往外涌。采薇睁着眼，那里面已经无光，可是却填满了不甘、绝望、悲伤！竹青没有像雨荷桑月还有宋瓷儿身边的贴身宫女那样叫唤，此时的竹青仿佛明白了宋瓷儿的孤独：这种孤独让采薇选择了死，而宋瓷儿，何尝不是生不如死呢？
竹青看向宋瓷儿，她突然兀自笑了起来，笑声先是低沉，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像是要冲破这春锦殿的白瓦红墙……
多年后，竹青还忘不了采薇死去的眼睛，忘不了宋瓷儿的笑。只是现在，自己不过是捂上了采薇那难以瞑目的双眼。
“王妃……小公子找到了……只是，如采薇所言，孩子却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雨荷从一个宫女手上接过了孩子，那孩儿还在扑棱着小胳膊小腿儿，可是他明明哭得撕心裂肺，却只是胀红了脸。
“修易……”在修易那无声的哭喊中，竹青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她的眼泪那么多，像是要替所有人哭一哭：孟良和采薇，延庆的孩子，宋瓷儿，慧娘，倚柔，佩儿……
“扶王妃去内殿休息。”宋瓷儿稳定心神，拾起地上的剑，抵上了一个小太监的脖子：“你是嘉庆殿的？”
小太监已经吓得腿软，“是……”
“去紫宸殿通报延庆公主和秦王，说王妃和修易在我手上，只要他们来，不然刀剑无眼！”剑锋一抛，小太监的耳朵瞬时鲜血如注。伴着小太监仓惶的尖叫声，那声音直往紫宸殿去了！
“你要做什么？”春锦殿的内厅，烛火通明，宋瓷儿干瘦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发着异常的光。竹青不由得心一紧，“你要担下所有的罪责？”
宋瓷儿干涸的嘴唇全是血口子，仿佛一瞬间这个人就老了十岁。她扬起的笑竟有一丝解脱，宋瓷儿瞥了竹青一眼，终是无言，转身朝着殿门重重一跪：“玄朗，我终是违背了誓言，你知道，这皇宫里，多的是身不由己！原谅我，也请等着我！”那闷声的三个响头，叩得竹青从没有如此慌乱过！
“你何苦？”竹青想拉起她，却被一个拂袖断开了两人的接触。
“我今天的话，你一人听着便是，也许有一日，会救你们一命！”宋瓷儿遣散了内厅的宫人，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玄朗知道，德芳不是自己的孩子！”
竹青惊骇的看着宋瓷儿的嘴一张一合，脑子里轰轰作响。
“因为是慧娘的孩子……”宋瓷儿苦涩的一笑，“后来的冷落，不过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罢了！大概是太爱了，才恨吧！可是慧娘一死，他便后悔了，对德芳，他不仅不恨，甚至视如己出，比德昭这个长皇子，更疼惜的紧！”
竹青脑子乱哄哄的，可这些话却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进了心头，连带着宋瓷儿的语气和神情。
“他辛苦打下的江山，他都想拿来弥补。偏偏德芳不要，和他母亲一样的性子！”宋瓷儿轻轻一声叹息，转而死死地盯着竹青。“你记住！这皇位本就是德芳的，那狗屁金匮之盟！都是那贼人的谎言！他虚情假意的说要把皇位给德芳！可笑！这皇位，本来就是德芳的！何须他大费周折？不过是欲盖弥彰！你记住！如今的皇上，比你们以为的还要阴险毒辣！”
“为什么不跟德芳说？为什么是我？”竹青艰难的开口，说一句，嗓子都扯得生疼。
“他不信我……”宋瓷儿凄苦的闭上双眼，“他从小就觉得是玄朗害了他母亲！我曾经以为，他不愿接受这江山，是因为慧娘的遗志，是因为你，因为那可笑的儿女情长！而现在看来，皇位上的贼人比我看得明白：德芳就是为了你宁可做个闲散王爷！虽有遗愿压身，可更多的是他自己的选择！可哪怕真是德芳不愿，也轮不上那个贼人！”
“大局已定，你又何必自苦？”竹青不知道如何宽慰她愈发激动的情绪。
“大局已定？你们终是太天真！”宋瓷儿笑着摇头，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他这个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看着吧，先是德昭，然后是你们，都会被他赶尽杀绝！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赐死我么？因为难堵悠悠众口！我也是个诱引子，因为我知道他这位子是偷来的抢来的！谁和我频繁来往，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若不装疯，怕是这里面的侍监和宫女都是换一拨杀一拨！”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竹青即使心里揣着七分疑虑，也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因为你还有三分相信我的话，就够了！”宋瓷儿觉得身子很冷，她走进烛台，想要借一丝温热，“而德芳，是十分相信你！”
……
“——青儿？”内殿的门被踢开，宫人被宋瓷儿遣散了干净，秦王和延庆如进了无人之境！
那满脸是血的小太监跌跌撞撞爬进紫宸殿的时候，自己听了三五句就拔剑过来了，而院子里采薇的尸体更是让自己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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