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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竹娘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般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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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宪诞生的那一日,竹青在府里煎熬着心,而满身酒气的秦王走进屋的时候,自己还来不及拧眉,便被他紧搂在怀。

    “青儿,多怕,在宫闱里便醉昏了头……”他这话一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竹青见他昏沉睡下都紧蹙着眉头,终是轻身叹息,让春儿打了热水进屋,自己起身给他拧了方帕擦洗。

    “夫人,这些……我们下人来做就行了,你这刚生了孩子……”春儿和翠儿争着上前搭手,被竹青遣去小厨房熬醒酒汤去了。

    竹青给他擦洗了脸,顺势想将那抹愁绪抹开,却被他将手紧紧一捏:“休得……放肆!我有妻儿……”

    竹青忍不住笑着啐了他一口:倒是将自己这张脸看得紧要!心里泛起的甜都飞到空中了,只觉得整个屋子都泛着甜香。

    竹青没有力气将他外衣脱下,只得敞着里衣的领口给他擦了擦颈子。手脚也都一一照顾周正,才松了松有些算账的肩胛骨。

    春儿翠儿已经端着醒酒汤过来了,见王爷袒胸露怀,两个丫头也都习以为常了,王爷公务不多的时候,在雅竹苑便是这副放浪形骸,真真的和曾经的他大相径庭了。

    攸然觉得:秦王和梅鹤越来越相似了……

    打秦王醉酒回府,已经平静了数日,梅鹤也数日未曾过府,倒是差人送过不少月子里补身子的药材来。

    而南巷的梅苑里,是李仲禹神色难看的一张脸。

    梅鹤知道这便是来施以兄长威严的了,这个在帝王面前面色如土骨子软弱的男人,倒是在梅鹤面前长身玉立,显出了他少有的气度和公子如玉的面目来。

    人畏缩的久了,便是奴颜媚骨走狗相,李仲禹倒是切换自如。

    “你穿那个朱红色的朝服,倒真是难看——”梅鹤轻呷了一口从齐三那里讨要来的‘粗茶’。这绵长的香味倒是将院子里的早桂比过了。

    李仲禹一身紫檀色长衫,腰间同色束带和发髻上的发带一样飘逸。他和梅鹤一般高,虽不及梅鹤绝色倒也是一张俊朗出尘的脸了。此时他薄唇微抿,拳头在长袖里隐匿紧握了好久,才稳神松开。

    “为什么要回来——”是,自己很想闹明白,这人如何死而复生了,这死而复生,又是揣着怎样的目的。

    “难道不为失而复得的弟弟高兴?”梅鹤眉目淡淡,没有看他,也没有邀他坐下的意思。他站在自己眼前,气度却难压倒梅鹤的松散。又有谁能压倒呢?在文德殿是郭奕扣着,在福宁殿是为了一己之私。若单单只是冲自己而来,天皇老子,便也难动他的骄傲半分。

    因为梅鹤,李仲禹有的记忆里,并不快乐。他是幸运的,生来就获得比他更多的疼爱。可明明自己是皇长子……想到这儿,李仲禹的嘴角勾起一抹难堪的笑:哪里还有什么皇长子,自己又在吃梅鹤的哪门子醋?是幸运的那几年,能抵过这十几年来的不幸么?

    梅鹤已是三杯茶水慢慢品下了肚,李仲禹无奈,终是自顾自的坐下。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太多疑问了,而想着皇上密宣自己进宫的发难,李仲禹紧蹙的眉头,快要拧出苦水来。

    “皇上好奇,还是你的关心?”梅鹤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可比自己的嘴,好撬开的多。忽然想起自己觉得懦弱的父亲,他看着唯唯诺诺,却将这么大的秘密连自己的长子也没有告诉半分,不可谓不是用尽了心思啊……

    李仲禹微微一怔,面色有些发白:“你知道?”

    “我猜的……”梅鹤面色如常,即便和自己猜的如出一辙,他也没有半点不高兴:“皇上对你发难了?”

    “为人臣子,自当为君主分忧,我应该有这份自觉的,何须皇上翻脸动气……”李仲禹似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般,他知道这话说出口有多让人唾弃,僵直着脖子,准备迎接自己这个聪明得紧的弟弟的暴风骤雨。

    然而梅鹤不仅眉目谦和,甚至语气里竟有几分歉疚:“是啊,为难你了,早该死了的人,这会儿出现,你哪里高兴的起来,还将你安稳的生活给打乱了……”

    李仲禹嗓子一阵发紧,半响才半闭着眸子,似乎怕看梅鹤的脸:“对不起……”

    “有何对不起的?听闻我当小叔父了?”梅鹤倒是知道李仲禹的境况,不过是因为这位兄长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没能近身相认罢了:“嫂嫂是哪里人?”

    李仲禹声音若不可闻,自己进门前累积的怒气和勇气,都化作了云烟。此时的自己,气势上弱的可怜,只是身子还能挺得刚直罢了:“皇上赐的婚配,太常少卿孙琦长女孙氏灵香……”

    梅鹤不置可否的一笑:“孙少卿倒是个刚直不阿的好官,皇上倒是不委屈你们两个,品阶都得给你配个相同的……”

    李仲禹也不恼,当时皇上赐婚,自己哪能抗拒得了,本以为浑浑噩噩便也过了,可灵香……“她是真心待我的女子,我也感激这段姻缘……”

    梅鹤在他的脸上寻到了一瞬而过的云淡风轻,遂安心笑道:“是啊,能此生无憾的情缘,倒是什么都舍得了……”自己心里莫名腾起了那点苦楚,倒是让眼尖的兄长瞧了去。

    “你这些年,如何?”

    梅鹤心里的那点乱,连自己都拎不清,遂模棱两可道:“闲云野鹤,悠游自在——”

    李仲禹张嘴想多问,终究难问出口,他垂了垂眸,淡淡道:“那也好啊,你的性子,这样最好了……”

    梅鹤知道这样的话难以拿去复命,继而明知故问:“我这样说,你会怎样?”

    李仲禹抬头,看到了梅鹤体恤甚至有些怜悯的目光,这深深刺疼了他:“你是我的弟弟,护你周全,本是我的职责,你放心,我无碍!”

    他强颜欢笑,让梅鹤心下一凛:“你有家室,全是你的软肋,怎么会无碍……”梅鹤给他递上一只瓷杯:“我慢慢说与你,若不是我的出现,你怎么会为难……”

    那清冽的茶香入喉,终是缓和了李仲禹的神经,可思路明晰的他,更是不忍这来之不易的兄弟情又擦身而过。他紧紧扣住梅鹤的手背,“你不要多言,你身边全是耳目……”

    即便两人神色如常,屋顶上轻踩的瓦砾声,还是那么明晰的传进了梅鹤的耳朵。

    “习以为常了,你也无需紧张。”梅鹤没有一点惧色,反而淡然的不得了。甚至坏笑一声:“只怕,我这话,你不敢传啊!”

    李仲禹瞪大了双目:“什么话?你死而复生,果然是背负了家族大义么?”

    梅鹤轻轻‘嘘’了一声,在尽量保全自己和家人以外,自己还想保全秦王全府人的性命。这样堂而皇之的承认,只怕和自己交汇过眼神的人都难逃一死。

    “我‘死’那年,还是淘淘小儿,哪能负起什么家族大义?兄长何须和那些痴人一样说梦话……”梅鹤哈哈一笑,知道耳目也未走远,这声音怕是也入了他们的耳朵吧?“知道为什么我们连小小金陵都守不住了么?就是这样的痴人太多了,多到以为妄想两次,便国泰民安了……”

    “那你……”李仲禹顿了顿,想问,又觉得难以启齿。

    “我不过是那些痴人梦里的幻想,只要我这肉身还在,他们便觉得他们不是在做梦了……”梅鹤这话却是不假的,即便是刻意说给旁的人听,可自己也算是了然了:“曾经,或许曾经我也信了那些假象吧,以为自己如神明在世一般。可当你发现首先你需要温饱,需要银子,你踩的一草一木,皆有人护这脚下方寸的安稳,便知那果然是个梦了。如今国强世盛,百姓安乐,皇帝是个好皇帝,我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李仲禹心下赞同: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劝说了自己?那时和父亲被掳到这东京城,旁的人一个眼神便让自己躁郁不已。可自己有心有耳有眼:这汴京的繁华,百姓的安乐,生活的富足,哪是一个身份转变便给得了的?甚至自己现在任职的鄞州,也是一派和乐。光景如此,挣扎终会变成爱戴自己的百姓眼中的罪人吧?

    可梅鹤的话音也让自己品咂出了旁的情愫,他凛了凛眉:“那……可是身不由己的趟过一遭了?”

    梅鹤淡淡一笑:“兄长何须这般小心,身不由己也好,心甘情愿也罢,我的身份,比起活着的你,不更尴尬更好作文章么?”他将茶杯轻轻擎在掌间:“兄长,将这封信交于皇上,相信能解你的困局,只是,呈于皇上便是,切不可在我的事情里失了阵脚,我不希望你陷到这里面来……”

    即便是十几年不见,梅鹤还是知道李仲禹的为人:心细还纠结,胆小又柔肠,里面的详实,嘱咐了他不看,他便不会再看,也没有那个勇气赌吧?……

    李仲禹执着薄薄的信封,上面还被闲情逸致的梅鹤熏了香,他也断然不知道,这沁人心脾的外壳下,是断人生死的重量……

    只是黄昏离别时,李仲禹还是说出了来时想说的话:“你我相见若是这样,你不出现该多好……”他攀上轿辗时,背着梅鹤轻叹一声:“若你的人生,真的如你现在的名讳一样,闲云野鹤,踏雪寻梅,多好——将你卷入这样的困顿里,即便我置身事外,却也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梅鹤只觉得眼眸起雾了,马车的轱辘声渐渐远去,他依着门柱,喃喃道:“是啊,这该藏起来的过往,当初是哪里的勇气,竟会觉得这是天降大任……若我只是梅鹤,该有多好……”

    人就是这样,背负的多了,竟生出可笑的使命感来,可一旦有了真正压在心头上的人或事,便最爱钻牛角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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