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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却不似初雪那么轻柔。对于一个六旬的老妇来说,上山的路,比这个妇人想象的,更不轻松。
这是一张灰白的脸,发丝也尽数白了,鬓间的素白纸花,都不显眼。一片银白的世界里,妇人又着长身素白斗篷,身子都要被这雪色吞没了般。
只有她枯竭干涸的双手和一截枯木做的手杖,在那扑簌簌落下的如絮般的鹅毛大雪里还算是有点人色。只是这初雪来得太迅猛,即便是香火常连的延圣寺,路上也只闻孤鸟啼,不见来人影。
老妇的步履未歇,虽然走得颤颤巍巍,但这额尖却浸出了汗。只是眼眸里的坚毅甚至是一抹恨意,让这个老妇人的精神看来有一丝不寻常的矍铄来。
“这天象,奇的很啊……”延圣寺后院的棋室里,扫雪的老僧捋了捋须子,看了看云破里的太阳,这雪也未歇,他扫了快一天的院子了,往来的小沙弥都打趣起了他。
“弘清师父,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您此时打扫院子,不是做无用功吗?”小沙弥才七八岁,在雪地里摔了好几个跟斗,此时站在回廊里,刚才被摔的愤懑,都被弘清师父的举动给逗乐了。
“自是有客人要来——”弘清哈哈大笑,继续着他的无用功,香坛边的一颗古红梅树散发着清冽悠远的香气,在雪景的衬托下,更是红的刺眼了。
弘清扫到了这红梅边,这老妇人也刚刚行到此处。弘清长长的眉须一动,笑着合掌道:“来了?——”
老妇眼里的那抹异色已经淡去,此时的她和普通的老妪无异,脸色也是慈和的。她也恭谨的合了合掌,躬身作揖道:“大师……”
弘清将笤帚放在了梅树下,老妇也将手杖放在了笤帚边。两人恭谦礼让的,进了棋室。
夫人褪去素白的斗篷,里衣也是一身缟素,屋里的炭火将她的脸上蒸腾起了一丝热意,使得她苍砺的脸上有了一抹绯色。
两人静默了会儿,炭火里的噼啪声让弘清闭着的眸子睁开了些。他将炭火上温滚了的茶水给老妇倒上了一杯,自己也浅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闻一师弟刚刚故去,贫僧已经念经度了他一程,往后,弟妹还要多多保重——”
老妇隐忍的那抹异色,又在这话之后浮上了脸:“家夫罪孽深重,让大师费心了……”只是伪装了许久的面色,被这哽咽的喉头给出卖了。
“这么多年了,你也可以放过自己了……”弘清终是深深一叹,本来凛起的神经,也在这一抹叹息中松缓了下来。
“大哥可是放过自己了?”妇人听他这么说,脸上浮起了一个凄苦的神色来,而两人,在这温暖的棋室里,也终于是敢于推心置腹了。
弘清脸上的沟壑拧了又散,那僧侣的慈悲之貌此时竟也是苦涩:“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可心里的沟沟坎坎,竟总是念不平……”
妇人笑道:“想当年,哥哥是最聪明,又最是贪嘴的,即便是医馆里添置了稀奇古怪的药材,若是看着好吃的,你也敢吃下去——”妇人一声哥哥,几句笑言,像是将两人都拉回了青春年少时。
只是这笑意很快就淡了下来,夫人的眸子一淡:“哥哥本是最能闯出名堂的,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又怎么会……”
弘清的眸子也淡了下去,脸上的笑意和着这没有神采的眸子,让人看得又冷又尴尬:“有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哥哥,你我兄妹二人,还有闻一师兄,本来跟着爹爹学医,守着济世医馆,还可以善终的啊……”妇人落下泪来,脸上的皱纹,唏嘘着往事已矣。
“白薇……”弘清的喉头也是一哽,唤出了熟悉到陌生的名讳来。
“哥~”唤作白薇的老妇,想要抱抱自己的这个哥哥,血脉相连的他们,十几年来,竟不敢相见一次!而自己缓缓伸出的手,终究又在看见他一头的戒疤而慢慢收了回去。满腔情愫化作了一抹苦笑:“哥哥,这么多年了,可还记得你的名字?”
“白苏……么?”弘清敛了敛眸子,又饮下了一杯滚烫的粗茶,像是要将它当作烈酒一般,惩戒着自己。
“我们白家,世代为医,到了父亲那辈,也算是光耀了门楣。即便是后来战事不断,我们白家依然长盛不衰。甚至哥哥的医术,比父亲更是青出于蓝——”白薇这名,如一朵绚烂的花,只是这花,如她口中的白家,就此衰败了下来:“可声名在外,岂不为名所累?当年若能遵循祖制家训,绝不入朝为官,何以会有今日?”
弘清看着自己的妹妹,韶华易逝,怎敌这时光太匆匆?自己是家里的长子,白薇是最幼的妹妹,当年那么小的姑娘,而今这般苍老了?是啊!谁不老?自己不也眉须斑白?杖朝之年,只恨自己活得太久了……
“若不是为情所累,去哪里不是一样?”白薇岂能放过?她是有怨言,可终究是自己和夫君闻一自己的选择。“哥哥是为情,而闻一,是为名,只是白薇怨怼了哥哥好久,若不是你对四娘姐姐的一厢情愿——”
“怪我当年,去赵府做了府医么?”弘清阖了阖眸子,望向了寂静无声的窗外:雪停了!
白薇嘴唇有些哆嗦:“哥哥,还能称作赵府了么?现在,他们得了天下,我们陷进权斗的洪流,一步错,步步错——”
只是白薇口中的四娘,成了赵府的夫人,她的儿子,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宋太祖!
“我与四娘,只是青梅竹马罢了,情缘不过异姓兄妹……”话虽如此,滚茶未歇,似要将自己烫的清醒些。
“我知道哥哥是个闲云野鹤之人,从不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白薇苦笑了一下,说起旧事,竟觉得有些恍惚了:“四娘身子孱弱,你一向精心照顾,可比对我这个亲生妹妹,好得多了……”
“是啊……倒是对你不住——”弘清搁下了茶杯,凛神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即便十几年未见,即便容颜大改,他们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彼此。
“哥哥可曾恨过她?”白薇不甘的喘着气,竟咳嗽起来:“当年她明知你对她有男女之情,还是另嫁他人,甚至最后用了哥哥这双一生干净的手,做了一辈子后悔的事!”
“她一向宽厚纯良,她的选择,也是不得已——”弘清垂下眼眸,避开了妹妹的审度:“不过是我太执着了,让她情感负累。选择,都是自己做的……”
白薇还在呛咳中,弘清抬手抚了抚她瘦的皮包骨头的背脊,叹息道:“我最后悔的,便是制出了西凤丸,原本是一片好心,只想那些深受绝症折磨的人早登极乐,终究是……终究是……”
“你道她是好心,可你将这药赠与她的时候,她还是让闻一去做了——”白薇凄绝的笑笑:“倒是一言九鼎,事成之后,闻一倒也真是显赫了,夺了你半生的功绩,太后万寿,竟全是闻一的功绩了——”
“我选择辞官皈依佛门,许是觉得自己罪孽难轻,我知道徐才人一心求死,可命,最终丧在了西凤丸上,丧在了我和闻一的手上!我不敢做的,闻一担着了,又哪来夺去功绩一说?”弘清悠长的吐了一口气,心口砸了十几年的石头,几十年的情愫,终究化作了吐纳间的一缕烟尘。
白薇痛苦的闭上了眼,从里衣暗兜里拿出温热了的密函:“哥哥,我累了,我战战兢兢的享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一朝丧夫,只想和哥哥一样,吃斋念佛,从此不问世事!这是闻一死前自知命不久矣写下的东西,我一介女流,只怕做不到了。哥哥虽然深居于此,却也细密的操心于朝局不是么?这么多年,你始终没能放下,四娘姐姐没做到的,你还在为她做着,不是吗?”
弘清的脸颊颤了颤,似有气流在里面滚了一遭,终究还是接过了那封黄皮红纸的密信封:“四娘终究是难过自己那一关,她的自苦,让她不久便丧了命。她的大义是为这个江山,可她还是背下了这些罪孽!她聪明,善良,做这样的选择,无异于自杀——”
“所以这朝局,哪里容得人善良了?感情到最后,成了最无用的东西……”白薇站直了身子,似要作别了:“夫孝在身,妹妹便要告辞了,这事在我这儿,便是了了,以后哥哥,好自为之——”
弘清却未曾起身,他如一坐石雕,眸子都未曾转动一下,白薇推门而出,冷风灌进来的时候,才让他的须子飞舞了片刻。只是当门‘吱呀’合上的时候,一切,又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四娘,你的夙愿,怕是我也难帮你实现了……”弘清摊开的密函上,只是寥寥数字,却是字字如铅。弘清闭上了眼,想起了那个梦里千百回出现的明眸皓齿,那身粉衣,那头青丝,甚至那根质朴的碧玉簪子。即便是她后来做了万人敬仰的太后,她也依旧自谦质朴。只是这些西节,自己都难忘,那张脸,竟有些模糊了……
杜太后,也称昭宪太后,未出阁前唤作杜四娘。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太宗赵光义,魏王赵廷美的生母。她持家有道,注重立法,亲善爱民。太后生前,自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权君心,也颇为难测。为了避免李唐玄武之祸事,便定下了储位之盟约:由太祖起誓,赵普起书,立次子赵光义为储。并要后世皇帝仿效,传长不传幼!若是皇帝百年,子嗣年幼,便立胞弟为储,以免步后周之祸,小儿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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