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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竹娘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同棺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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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出殡。

    棺钉钉下去的时候,整个京城都蒙上了灰色。

    秦王府一片哀戚。

    因着竹青是一品夫人的身份,还有焦氏将军府这样的娘家。不仅皇上亲自相送了一程,整个京城的文臣武将达官贵人,都来滴了几滴泪。

    认得的不认得的,都一片悲伤的表情,以至于符佩儿看到角落的惟吉木然的模样的时候,才觉得他那么显眼,一眼便看见了他。

    “惟吉~”符佩儿对惟吉,是有些心结的。这是旧人的儿子,又曾百般羞辱过自己的父亲和符府。符佩儿的心结,更多的是对这对父子没来由的惧怕。

    燕王死后,这小男孩儿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了,可他越来越像燕王的那张脸,那冷冰冰的气度,都让符佩儿偶尔对上这个孩子的眼神,没来由的打一个寒颤。

    惟吉看了看符佩儿,眼神却很快挪向了别处。只是动作缓了些,那夺眶而出的眼泪,刺疼了符佩儿的心。

    短短几日,只觉得自己眼泪已经流干。自己从未想过,有一日竹青之于自己,竟会有比柳儿更温情的心境。也是因为这种心境,才让符佩儿在竹青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里,一下子崩溃了。

    符佩儿想上前安慰几句,可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徒劳。只是自己还未靠近,却听得这个孩子声嘶力竭的一喊:“别过来——”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这个孩子,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能扑在竹青的怀里哭,竹青的安慰让他很快振作;而今竹青的去世他却只能缩在角落,旁的人一句简单的问候,都能让他崩溃颓然。

    “你这样,她如何走得安心……”明明是自己在劝慰别人,可符佩儿自己却潸然泪下。

    “所以她为什么要走——”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反倒比起还有些懵懂的惟叙,惟吉更像是竹青的孩子。

    惟叙也在嚎哭,只是看见自己的母亲被封在了深深的棺椁里。也只有这个懵懂的孩子,还在阻拦棺材铺盖棺的小厮。

    青离帮的人已经抓到,是青离帮帮主秋豪三亲自送来的尸首。而这几个不过是背锅,幕后的主使反倒是逃之夭夭。

    青离帮虽然做的是鸡鸣狗盗的事,可他们对漠北熟悉,又没有做过卖国叛国的事情。以至于行军打仗的时候,还少不了他们的地图相帮。

    这个秋豪三,京兆府尹不敢动,大理寺不敢动,朝廷该动的人不动,而皇上几句轻描淡写的口头责罚,区区几万两赎银青离帮这个天下第一大帮自然是给得起。

    而皇上对秋豪三的宽恕,无疑使得秦王心里最后的那点希冀,都给破灭了。

    是啊,坐拥天下,自然想要坐得稳固,自己的结发妻子,又有什么值得皇上牺牲青离帮的帮衬而讨一个所谓的公道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而街市上熟悉竹青的人都自发的来送上一程。比起那些走走过场的人来说,这些小小的商贩,却给出了最大的温情。

    “这世态,究竟是炎是凉是温柔,谁又能说得清楚……”弘清站在超度僧人的身后,看着这自发走进来的人群越来越多,须子颤了颤,终究是自问自答了一番。“公道自在人心,这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都有千万种不同的执念,罢罢罢……”

    直到送出了城,秦王才让青风将不相干的人都请散了。通往双子岭的路,总是显得崎岖蜿蜒了些。

    那推着棺椁的车夫都还在,这棺椁抬的时候便沉的咋舌。许是秦王将这府邸值钱的东西、王妃喜欢的东西,都一并装了去吧。

    双子岭是秦王早早便看好了的地方,在城郊以西的后山上,与延圣寺倒是邻着。当初的一番‘死亦同穴’的笑言,如今早早的应了验,每走上一步,秦王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

    原来送走一个人,是这样的难。

    只是这林子里的路刚行了一般,一阵马蹄声便扰了这片林子的清静。

    “秦王请留步——”

    为首的是郭奕,还有朝臣们都熟悉的守城官张尧。带了约莫二十个随从,远远看着的打扮,便知这是郭奕的手下近卫军了。

    虽然开口的是郭奕,最先下马行礼的却是张尧。这个永远卑微谦逊的男子,秦王对他却有着天然的防备。迎了他的礼,秦王便侧身回礼给了郭奕:“郭将军有什么事?!”

    “王爷节哀,只是属下奉皇上口谕,前来奉上东珠俩颗——”郭奕的面色很是难看,甚至有些吞吞吐吐。

    秦王本来意欲接下,却听得张尧闷声吩咐了一句:“开棺——”

    “你们要干什么?!”秦王怀疑自己听错,若不是柳儿声嘶力竭的阻拦着上前撬棺的近卫军,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们意欲何为。

    焦氏三兄弟和秦王府的人将棺木围了起来,焦云钚气急败坏:“什么口谕,要扰逝者清静?!”

    “焦三公子还是注意一下措词,皇上口谕:太史令最新呈报,秦王妃的不宜出殡双子岭,对冲皇城,兹事体大。只是这出殡日子也是太史令选定,这折中又解煞的办法便是在王妃的头颅两侧放上一颗东珠。王爷您看……”张尧总是这样,先不一语道破,非得像个诱饵一般逼出旁人情急之下的弱点才娓娓道来。而焦氏兄弟的言辞和身体冲撞,便是他折子里值得发挥的地方。

    郭奕瞪了他一眼,对逝者已是不尊,他还玩这么深沉的心机。郭奕走进秦王和焦氏三兄弟,明明自己已是不忿,却还是忍着劝慰:“只是一个破解之法,还请王爷恕罪,同朝为官,这毕竟是为了大宋的龙脉着想……”

    焦云琅捏得骨节作响,却还是冷静了面色:“开——”

    秦王长叹一口气,将面目别在了一旁。

    张尧在近卫军推开棺木的一刹那,便快速的移了过去,而他放置东珠的手,却移到了竹青的颈子边,将那肩颈紫黑色的皮肤看在了眼里。

    而离他最近的惟吉,却抓起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啊——”一声凄厉的叫喊让所有人都靠了过来,本来开了竹青的棺,所有人都不忍再看那骇人的面容。只有惟吉一直靠得最近,也只有他,看到了张尧的鬼祟。

    “小世子,你放开我啊——”张尧疼得直打哆嗦,可惟吉毕竟是世子,是大宋的血脉,他的腕子,鲜血低落,却越是挣脱,那惟吉嘴上的力气,越加深一分。

    青风将惟吉拉开的时候,那孩子的嘴唇四周,已经血肉模糊了。只是那血与肉,都是一个嗷嗷直叫的男人之手。

    张尧是个血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男人,却被惟吉的眼神震慑住了。那眼睛,直到在给皇上禀报的时候,一想起来都要打个寒颤。

    “他对焦伯母不敬——”惟吉愤愤的用袖口将嘴唇一拭:“该死的小人!臭虫!”

    “惟吉,不得无礼——”这张尧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写上去的折子,即便是通篇胡诌,皇上也会相信一二。惟吉现在已经没有燕王的庇护,那王氏更是不会善待于他,一想到其中厉害,即便是真如惟吉所言,秦王也得呵斥住这个小子。

    往日,依着这孩子的性格,只怕要大闹双子岭了,只是秦王今天一声叱喝,他便噤了声,只是依旧用那恨毒了的眼神看着张尧,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张尧吃了暗亏,这哪里在圣上面前告得了状?!今日之行本就是皇上策划,这其中有什么变故皇上自是不关心,只关心他和郭奕是否将这差事办成而已。

    “是下官的错,哪里怪得了世子呢……”张尧点头哈腰,那嘴脸秦王果然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呆。既然东珠已放,他黯淡的点了点头,那棺木又重新钉上,双方客气抚慰了一番,又重新上路了。

    直到将竹青的棺椁放进了那早已建好的陵室里,秦王才暗暗的送了一口气。

    “青儿,我会常来看你,你放心……”秦王只是在棺椁上轻轻落吻,看得周围的女子都一阵心酸。

    惟吉收着的眼泪,此时也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他没有孩子般的哭喊,似乎在他父亲去世以后,他再也不像个孩子了。

    知道暮色渐起,秦王一行人才沉重的拖着步子离开。焦氏三兄弟在一瞬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兄长,都随我来吧,这几日先住于我的府上,先帮我照顾着一双孩儿,只怕接下来,我会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了……”秦王在街市上的分岔路,才缓缓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而焦云翳不愧是七窍玲珑心,瞬时便明白了秦王的话:“你可别犯傻,孩子还小,你不得做冲动的事来……”

    秦王苦笑:“我不是寻死,兄长且放心……”

    而他一卷黑色的丧服,面色在那漆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砺。他凝神望了望天空,此时已经是夜幕初临,竟在他抬首的一瞬间,下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彼时的双子岭陷入了一片寂静。

    竹青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四周绿乎乎的,那两颗夜明珠的光和着一团黑,冷冷的有些渗人。

    “王爷……”她讪讪的喊,竟觉得身下木板有异动:“别吓我啊,柳儿……”

    她刚想呼喊,便觉得身子一空,那木板像是打开了一般,自己一下子便落了地:“啊——”

    还以为自己是在梦境里跌入了万丈深渊,却如一个趔趄一般,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竹青的尖叫还没响起,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别叫了,再叫下去,我便真要死了,被你吵死的……”

    声音又冷又痞气,还带着浓浓的戏谑:“也别回头,你这脸色也怪渗人的……”

    “梅鹤?!——”竹青刚想侧身看一看,却发现空间逼仄得连转身都困难,而自己诡异的躺在梅鹤的身上,惹得竹青的耳根子瞬时烫了起来。

    “还好,有点人气儿了……”竹青的耳朵抵着梅鹤的颈子,那滚烫很快便被他感知了过去,这呼吸都觉得厚重的棺椁里,梅鹤只得讨饶一直在寻出路的竹青:“别乱动,咱们躺在棺椁里呢……”

    竹青这下没有尖叫,大概是有人陪着,她只是小心翼翼的一个侧身,这棺椁竟还容得下梅鹤的平躺和自己的侧身。

    而她急于侧过身,不过是感觉自己背后那个男子的不老实。

    他手脚都没有乱动,只是那腰际传来的硬梆梆的感觉,让竹青一下子便脸红了。

    她是个母亲了,自是懂得这是什么,而梅鹤对于自己的不自控,也立即说明了这躺在棺椁里的前因后果。

    “皇上要我死?!——”竹青只道自己耳朵出错:“为什么!?!”

    “因为秦王不听话啊……”梅鹤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再深辨:“他只想和你双宿双飞,大概是最不合格的储君了吧……魏王当他是劲敌,皇上当他是烂泥,他若能离开这场纷争,便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你便让我假死?!……”竹青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梅鹤却倒吸一口气:“这中毒之相做得太逼真了,在出去之前你还是少看我两眼,?得慌……”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竹青别开眼睛,这棺椁里面昏暗的很,自己看与不看,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很快……”梅鹤耳朵贴着棺木底,那让他笃定说出‘很快’的脚步声已经由远至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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